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蜷缩在厚重天鹅绒窗帘阴影角落里的一个年轻女人。
那持续不断的抽泣声竟不是芙奈尔夫人的,而是她。
她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连衣裙,及腰的棕色卷发如同海藻般披散下来,遮住了部分脸颊。
此时,她依旧捂着脸低声抽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充满了无助与羞愧。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画着淡妆、称得上清纯秀丽的脸庞,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写满了难堪。
看到玛莎带着两个陌生男人进来,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又往后缩了缩,几乎要将自己埋进窗帘里。
这应该就是那位女学生莎拉·琼斯了。
她的模样,确实与人们通常想象中的“情妇”相去甚远,更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犯了错后不知所措的年轻女孩——如果要以貌取人的话。
然而,她还算不上房间里的焦点。
虞幸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才是所有紧张气氛的源头。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斯文,戴着金丝边眼镜,因为没有蓄须,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些,正是安东尼教授,虞幸在约里克夫大学的墙上看过他的照片。
但此刻,他平日里那份儒雅气质荡然无存,脸色苍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混乱而激动。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右手紧紧握着一把银质小刀,刀锋上沾着新鲜的、正缓缓向下滴落的血迹,在他脚边的昂贵波斯地毯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而芙奈尔夫人,则端坐在房间另一侧的高背扶手椅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价值不菲的碧绿色丝绸长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但此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她坐姿挺拔,仿佛一位正在审判罪人的女王。
“天呐!”玛莎看到安东尼手中的刀和血迹,吓得惊呼出声,立刻冲到自己女主人身边,焦急地想要检查她是否受伤。
芙奈尔夫人抬手,阻止了玛莎的动作,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不是我的血。”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中央的安东尼:“是我们的安东尼教授,为了证明他那可笑的‘清白’,赌咒发誓还不够,非要拿出刀子来自残。好像划伤自己,就能改变他带着情妇在我们卧室里被我发现的事实似的——”
她刻意顿了顿,视线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莎拉,冷笑一声:“——没看见吗?莎拉小姐都已经无颜面对,羞愧到只能躲在那里哭了。”
“你!”安东尼被芙奈尔这番话刺激得更加激动,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但他也注意到房间里进来了两个陌生人,他深呼吸,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脸上混合着愤怒、难堪和一丝警惕,“这两位是什么人?”
他的质问打破了房间内原本僵持的局面,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虞幸和卡洛斯身上。
但说实在的,眼前的场景虽然弥漫着紧张与敌意,但比虞幸和卡洛斯预想中那种见血搏命的局面要“温和”不少。
进来之前,他们甚至做好了看到芙奈尔或安东尼倒地不起、庄园陷入彻底混乱的准备。
反正都乱成一锅粥了,就趁热喝了吧,那样或许还能浑水摸鱼,探听些更深层的信息。
卡洛斯上前一步,脸上挂起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职业性疏离的微笑,从容地做了自我介绍:“晚上好,安东尼教授,我是卡洛斯,一位侦探,很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与您初次见面。”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对方手中仍在滴血的小刀。
听到“侦探”二字,尤其是联想到芙奈尔之前的指控,安东尼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敌意几乎化为实质,目光死死盯住卡洛斯手中那个看似普通的牛皮纸袋,大概是意识到了里面多半是证据之类的东西,他脚下无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似乎有想要抢夺的冲动。
卡洛斯仿佛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补充道:“而这位,是我的同事,虞幸先生。我们都是来自理想国的调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