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出声打扰,只抬眼静静看着虎子,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明明没带什么情绪,却让人觉得他早把虎子心里的念头看得通透。
整个人就像藏在旧袍里的老松,看似枯槁,内里却攒着旁人猜不透的心思,连呼吸都带着股隐忍的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大叔才缓缓松了抿着的唇线,声音听不出起伏:“既已来了,又缘何于外久立?”
虎子闻声,亦缓过神来,忙将心中纠结暂且按下,面上挤出几分笑意应道:“适才见院里的老槐抽了新芽,一时走神,这便来了!”
言罢,他疾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了一礼。他心中明白,胡叔肯助自己开设牙行,绝非偶然,只是这几日始终未敢多问缘由,此刻见对方神色平和,遂先放软语气问道:“胡叔,你这特意唤我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胡大叔侧身让他入屋,语气依旧平缓:“都是些微末小事,不值当特意说。今日灶上麦粥煮多了些,咱们边吃边谈便是。”
“好嘞,正合我意,正巧我这腹中恰感饥饿!”虎子应答得甚是爽快,随着胡大叔步入屋内,目光扫过屋角冒着热气的陶锅,先前因孩子病情而生的沉郁之色,也暂且消散了几分。
进屋后,胡大叔自灶上提下陶锅,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麦粥摆在小案桌之上,又摆上一碟腌菜。
虎子接过粗瓷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却也并未急于食用,心中仍记挂着那三个染病的乞儿,嘴唇触到碗沿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提及此事:“胡叔,方才于院中又听见那屋里咳了,那几个娃子昨夜咳到后半夜,若再如此迁延………”
话犹未尽,便见胡大叔夹腌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他,眼神较之前更为深沉:“我知晓你心善,然眼下切不可前往药铺。此城中药铺,半数与官差有所勾连,我等携乞儿前去问诊,一旦被问及来历,你以为能瞒得过?他们皆无户籍过所,不过氓流之辈而已。”
虎子捏着碗的手不自觉收紧,喉结微动,他着实未曾想到这一层。
胡大叔见他沉默不语,遂缓了缓语气道:“我已经托人从城外捎了些药材,明日也该到了,到时候煮给他们服下便是。你如今的心思,当置于牙行,切不可因些许琐事而露出破绽。”
虎子抬眼看向胡大叔,见其神色镇定自若,心中的担忧这才稍减几分,赶忙点头应道:“胡叔所言极是,此时乃是我思虑欠妥。往后我必定多留意牙行诸事,不生事端。”
言罢,便低头喝起粥来,麦粥虽无甚滋味,却也暖得令他心中踏实了不少。
“依你之前所言,你于这城中尚有主家,”胡大叔舀着粥,看似随意地问道,“他们可曾应允你操持这牙行营生?”
“胡叔,你这实在是过虑了。”虎子放下粗瓷碗,语气中带着些许笑意,“我那主家不过是想借我的眼,在市井间探些小道消息,以避开些许无谓麻烦,他们又怎能料到,我会与你合谋经营这牙行?”
胡大叔放下筷子,目光落在虎子脸上,语气平淡却又似暗藏深意地追问道:“倘若日后他们得知此事,极力不许你做这营生,你又该当如何?”
虎子握着碗沿的手指猛地一紧,未曾料到胡大叔会有此问,愣怔片刻后才勉强稳住心神,喉结动了动,道:“他们……他们想来应当不会阻拦?我经营牙行,亦能为他们探听更多消息,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底气不足,康管事心思向来缜密,若是知晓他瞒着开设牙行,还不知会作何处置。
胡大叔看着他眼底的慌乱,并未点破,只慢悠悠地舀了一勺粥,道:“若他们执意阻拦?你是依从主家之意,还是继续操持这营生?”
这话犹如巨石,沉沉地压在虎子心上,他低头紧盯着碗中的粥粒,沉默良久后才抬起头来,眼神较之前明亮了几分:“我……我还是会继续为之,主家所求者,也不过是些市井消息,可这牙行却能让高财他们,以及那些乞儿有一处安身之所,总好过流落街头忍饥挨饿。”说到最后,声音虽轻,却多了几分决议。
胡大叔见他眼神渐趋笃定,嘴角终于微微上扬,缓声说道:“我倒有一谋划,不知你可愿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