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被关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潮湿阴冷,无光无声,角落里的蛛网落满了灰,连稻草都已经发霉。对他来说他,他童年的很多时?光,都是在这个?又小又脏的地下室中渡过。
他饿了三?天三?夜,饿倒在那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时?,冷漠而又阴郁地想,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那日他听见?夫子在课堂上念,说道:“仙人乘舟归去”,可他既没有来路,也没有往生,却依然对那虚无缥缈的“乘舟”生出了一点向往。
好?似只有他乘上一叶扁舟,就能从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离开,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登上那万里长途的升仙求索之道。
——以至于十二岁那年,他离家出走,遇见?贺兰缺时?,甚至都没听清她?嘴上开玩笑似地询问“要不要来我家做童养媳”,便已然点了头,入了昆仑。
昆仑的弟子统一着白?衣,沈四郎在一众款式有着微妙不同的白?衣中,选中了一件最朴素,却也是最白?净的白?衣。
他从前在沈家,每天只有脏衣破布,穿得跟个?抹布似的,因此?一直渴望自?己能穿的干净整洁一些。对他来说,好?像只有穿得与不再与从前相同,才有资格做人,而不是一条寄人篱下的野狗。
他拜入谢棠生门下,谢棠生闭关,贺兰缺便暂时?代替他。她?让少年敬自?己一杯茶,可这半大孩子竟然板着脸,抿着嘴跪在地上,规规矩矩,正正经经地给贺兰缺磕了整整九个?头,算做拜师的“九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最高规格的拜师礼。贺兰缺被吓得不轻,茶都喷了出来,惊恐地打?住:“停!停!!!倒也不必???”
可少年却充耳未闻,继续一下又一下地磕在贺兰缺前。
他从小就常常被指着鼻子嘲笑“没教养”,这三?个?字简直是沈四郎的逆鳞,让他几乎是对克己复礼生出了点诡异的偏执,好?似只有这般,他才不会总是被人瞧不起?,被人暗地里讥讽,说他“上不得台面”。
……才能算个?人。
贺兰缺甚至没拦住他叩拜完九次,就看见?这半大少年仰着脸,露出一个?红彤彤的额头,乌发凌乱地贴在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唇线紧绷,道:“师父。”
贺兰缺只能心酸地把少年扶起?来,怎么也没想明?白?,同样是小孩,怎么自?家那位小祖宗上天入地,飞檐走壁,这白?衣少年就如此?讲究讲文明?、懂礼貌呢?
这还算是同一个?物?种么?
到底还是少年,无论?他怎样的寡言少语,却还是渴望被人认同的。
贺兰缺无奈:“昆仑门下不讲究这些……你?只需随心所欲便好?。昆仑有太学院,往后你?便去那里学习。”
沈四郎:“是。”
“不过……”
贺兰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像是在纠结什么的样子,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一副要丢烫手山芋的模样,最后还是说道:“我的孩子也在太学院修习,你?们若是见?上面了,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只是他性子不太好?,希望你?照拂他一二。”
喔。少年面无表情地想,又是一个?纨绔少爷。
他还未来得及与这传闻中无法无天的昆仑少爷相识,便已然是听了一耳朵的风言流语,因为年纪小,小少爷还来不及好?声色全?马,骄奢淫逸却也只差了个?“淫”,好?吃懒做倒是在昆仑独一份。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油然而生了一大堆不屑,嫌弃,与厌恶,阴郁冷漠地在他内心里翻滚。
他平生最恨这种生来便嘴里含着金钥匙,无忧无虑,没心没肺长大的纨绔子弟,分明?大家都是人,可凭什么他要从小吃泔水臭叶,而这种人就能被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长大?
不是说好?人人平等么?狗苍天。
他压下心里一肚子打?抱不平的怨气与戾气,面上稳稳当当地扒着那张囫囵从偷来的课堂上学来的一点君子面具,四平八稳地答应:“是。”
不过一个?纨绔少爷,总比三?个?纨绔少爷好?伺候。
就当报答贺兰缺的养育之恩。
直到那个?充满桂花糕味的吻来临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