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弟子的一句句话如芒在背,仿佛又有重重鬼影包围住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滑稽可笑的父亲。
可是谢棠生无论怎么喊,彼时?的少年都是听不到的。他?周而复始,每当血液凝固,就会又再割一刀。少年单薄的身?体?因为?失温失血剧烈地颤抖,眼神逐渐开始涣散起来。
在极致的严寒下,他?慢慢地,忽然感到了一丝丝温暖,在这温泉蒸腾般的温暖中,他?被泡得有些?迷迷糊糊,喃喃道:“怎么还没结束呢。”
“算了,”他?又想了想,“桥归桥,路归路。”
他?的手指因为?疼痛而蜷缩颤抖着?,呼吸凌乱,“从此往后,我与?他?一刀两断。”
他?不再欠谢棠生任何了。
谢棠生试图伸出手,可是他?只能穿过少年的身?影,狠狠地摔在冰面上。他?抱着?自己的头,绝望地看着?少年的鲜血继续浇灌在那束吃人的莲花上,脸色惨白。
这样干干净净地一刀两断,从此,谢纾真的再也不会欠谢棠生任何。
而他?谢棠生欠谢纾的东西?,此生难赎。
夜幕降临,少年摇晃了一下身?子,终于站立不稳地跪倒在地。他?一半的身?体?浸泡在寒潭中,红衣湿漉漉地贴在他?吐出的蝴蝶骨上,他?垂着?脑袋,乌发被浸湿垂落在他?纤细苍白的后颈。
谢棠生瞳孔一缩,他?下意识地扑过去。
寒潭中有冰晶,倒刺的棱角擦破了少年娇嫩的膝盖,流了一地的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
“疼。”
这个曾经怕苦怕累、娇气至极的小少爷喘了口气,眼眶红了。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全?身?浸泡在冷水里?,呼吸滚烫,颤声喃喃:“怎么会这么疼啊。”
那声“疼”轻飘飘的,细弱无声,下一瞬就要湮灭在风雪中,可是钻到谢棠生耳朵里?,就骤然放大了千倍万倍,像是无数柄利剑从他?的耳畔穿进?他?的大脑,要把他?开颅切腹。
谢棠生再也撑不住高高在上的面具,他?的自尊被踩在脚下,面具此时?灰飞烟灭,他?彻底崩溃:“够了,别割了!!!”
他?知道少年有多么怕疼,不知道有多少次,即使是擦伤,也会疼得下意识掉眼泪。
可他?如今却哄着?自己,一刀一刀地剜下自己的血肉。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看到少年疼哭的一瞬间,终于不再像从前,说他?娇气,说他?柔弱,说他?不像个男人,他?冲上去,试图一把跪在地上的少年捞起来,怒目圆睁:“别割了……别割了……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救!!!”
你?要我怎么还,你?要我怎么还?!你?要我……怎么还。
他?注定不能成为?谢纾的父亲,因为?这一刻,他?那自尊自傲被少年曾经受过的苦给摧毁得一干二净,他?彻底意识到……是他?不配成为?父亲。
他?终究只是穿过了那道身?影。
谢棠生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断掉的四肢受到重创,他?惨叫出声,却也只能着?少年的血几乎流尽,听着?少年呼吸渐渐微弱下去,清亮的眼睛中光芒逐渐堙灭,瞳孔涣散。
可即时?到了这样的时?候,他?也依然嘴角带笑,好像想到什么很开心的事?情,轻快地呼出一口气,说:
“我终于不欠你?啦,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对谢棠生喊“父亲”两个字,也是最后一次,好像昭示着?两人的关系从今日起,就被他?耗尽自身?全?部的血液为?引,一刀两断,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从此他?的“家”不再包含“父亲”,他?撒娇时?讨要的怀抱,也不会朝着?谢棠生的方向,他?对别人的爱中,也将永远失去属于谢棠生的一份。
谢棠生之于他?,不再是“父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昆仑长老,也不再是任何人。
他?不再因为?出生,不再因为?家世,不再因为?权力亏欠谢棠生一丝一毫。
可是谢棠生欠他?的东西?,却根本还不完了。
即使做牛做马。
在这一刻,谢棠生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孩子,依稀在别扭之余,其实偶尔……也是想要靠近一下他?的。
他?会偶尔偷偷打量自己高大的父亲,去丈量他?宽厚的肩,去艳羡其余那些?被父亲背在肩头的孩子,去伸出手……像是想要牵住他?。
彼时?他?还那么小,掌心只有团子那么大,父亲的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他?娇小细嫩的手,上面粗糙的老茧会磨得男孩疼得龇牙咧嘴,但是他?却不会放手,任由父亲牵着?着?自己,走过那长长的、人生的路。
他?本来应当牵着?他?,走过他?蛮荒懵懂的少年时?期。尔后,少年会逐渐长大,在他?老去后,再牵回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