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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献给母亲的安魂曲(第3页)

“绳文时代”四个字涵盖的范围长达一万年。即使是同一时期制作的陶器,由于在不同地区出土,其外观也完全不同。比如,在福井县的若狭发现的图案比较朴素,与后来弥生时代的陶器相似,十分漂亮,这可能与该地区面向日本海,靠近朝鲜半岛有关。而在隼人居住的萨摩,也就是现在的鹿儿岛县发现的文物,则与东南亚国家也使用过的陶器相似,都有用贝壳制成的图案。因此,即使从我这个门外汉的角度来看,也不应该简单粗暴地一概称为“绳文陶器”。

当时还没有“国家”这个概念,人们以50—300人为单位建立聚落,在日本列岛西部至东部自由生活。一开始,来自不同聚落的人们无法沟通交流,但随着贸易的发展,从神津岛采集的黑曜石不仅流向本土,还北上到了北海道。特别是在绳文时代中期,青森县三内丸山成了重要的贸易中心。我的假设是,为了与其他地区进行贸易,人们越来越需要共同的语言和数字的概念,于是现今日语的母语就这样自然地产生了。

我的这个假设,源于访问非洲的经历。东非的共同语言是斯瓦希里语,除此之外,当地人也能运用他们本地部落的语言。斯瓦希里语的起源据说是阿拉伯语。很久以前,阿拉伯商人为了贸易而周游东非,不同部落之间的共同语言也随之发展壮大。因此,斯瓦希里语并不一定是非洲的原生语言。

拥有广阔领土的中国不同地区之间也存在着语言差异,甚至越过一座山,语言就会发生变化。即使在法国,出生于南部阿韦龙的昆虫学家法布尔[23]十几岁离开家去巴黎时,在书信中记录下自己无法与当地人交流的困境。或许在民族国家的制度建立之前,所有土地都可以说是边缘地带吧。

当然,这在日本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从十几岁时就深信,日本人的根源并非只有一个。因此,我对日本是由单一民族的“大和民族”建立而成的国家神话也发自内心地厌恶。

在我小学入学时,新宿车站摆放着电视,直播摔跤比赛。路过车站的人们在那里驻足,近乎狂热地观看比赛。新宿车站挤满了向摔跤力士力道山齐声加油的群众,尽管力道山[24]出生于如今的朝鲜咸镜南道,却被视为“日本人”。我非常抵触成为那群人中的一员,独自为对手“铁人”卢兹(LouThesz)[25]加油助威。

有些跑题了,让我们重新回到绳文时代上来。在学校的历史课上,通常我们学到的是,人们开始种植水稻之后才会定居,但在和中泽新一旅行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属于狩猎民族的绳文人已经开始定居。据调查,三内丸山遗址的人们已经定居生活了1700多年。但我们忽视了这一事实,认为农耕带来了定居并导致了国家的出现,因为这种叙事更简单易懂。我想,这也许是人类以语言为中心的大脑的不良习惯之一。

在这次“绳文圣地巡礼”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当时人们在演奏的是什么样的音乐。当时出土的文物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明确是乐器,但在青森县的博物馆里,我看到了一种工具,是用木头制成的,给它装上弦的话就能演奏。

如果用骨头制作乐器,它可以保存更长时间。在欧洲,曾经发现用鸟骨做成的笛子,距今已有4万年的历史。如果笛子只有一个音孔,说不定黑猩猩也会用它“噗噗噗”地吹奏玩耍。但是笛子被打开了好几个音孔,这就是想要改变音调的证明。我想这体现了文明的进步。

当然,现在我们只能想象绳文时代存在什么样的音乐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当时的社会,祭典和向神祈祷是头等大事,因此,理论上应该存在某种形式的音乐。也许只是用手打拍子,或用木棍敲动物骨头这种非常原始的形式——我在和中泽新一参观遗址时,就这样想象着人类最初的音乐形态。

关于大贯妙子的回忆

2010年11月,我和大贯妙子合作发布了专辑UTAU,并且在年底进行了两人的首次巡回演出。这张专辑的制作概念非常简单:我弹钢琴,大贯妙子唱歌。原本是纯音乐的曲目《探戈》《三只熊》和《花》等,她自己填上了日语歌词。我们在札幌郊外的艺森工作室进行了久违的集训式录音。

我们很早就有一起制作专辑的想法,但我工作很忙,而且觉得我们现在的音乐风格与过去相比有些疏离,所以一直逃避合作。然而在步入60岁之前,我开始想也许可以试一次。从年轻的时候起,大贯妙子就在很多方面给过我很多帮助,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我也有想要回报的心意。毕竟我已经从野兽进化成人类了。

此刻我才能说,其实我曾经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和大贯妙子住在一起。我后来因为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离开了那个地方。我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后来,我母亲与大贯妙子关系很好,曾去看望“照顾过龙一”的她。大贯妙子还告诉我:“你母亲送给我一条很美的珍珠项链。”

当时,大贯妙子发表了新歌曲《新衬衫》。听到这首歌的歌词,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流泪。但是哭的人不仅仅是我,当我在两个人的音乐会上努力忍住眼泪开始弹奏这首歌的前奏时,观众席上也传来呜咽声。我想可能是观众席上坐着知道我们过去关系的人吧。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已经成为像亲人一样的好朋友,UTAU更是建立起两位成年音乐家之间的新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回忆起过去真是很怀念啊!和大贯妙子认识是在20世纪70年代,那时我们都还没有红起来,总之是有大把的时间的。想打麻将的时候,两个人也打不起来,就打电话邀请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山下达郎[26]:“来不来?”山下便立刻开着他在练马区[27]老家面包店的轻型卡车,赶过来打麻将。还叫上住在附近的吉他手伊藤银次[28],我们四个人一直围着麻将桌打牌,连续三天熬夜简直是家常便饭。

想想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正经工作,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呢?不过,我当时在艺大有学籍,虽然常常逃课,肚子饿了,还是可以用通勤月票乘电车去位于上野的大学。然后我就一直在食堂前蹲点,像张着蜘蛛网一样等待熟悉的面孔出现。“你有钱吗?”“能不能请我吃饭?”如此这般地敲诈别人,非常厚颜无耻。反正那时候,一碗猪排饭也只要90日元嘛。

向日葵一般的母亲

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2010年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一年,因为我和母亲在这一年死别。2009年夏天,母亲的身体状况突然恶化,我把她送到了一家老人医院。我在日本停留时,总会在商场的地下专柜买美味的便当去看她。从年底开始,母亲的意识逐渐模糊,直到次年1月9日她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前经历了父亲的去世,但与母亲的分别真的让我非常难过。还不至于陷入抑郁,但我的失落感真的很强烈。

作为一名文学编辑,父亲即使待在家里也会一直审阅稿件。平日里,他几乎不会在我醒着的时候回家,即使偶尔打个照面也会表现得很自大,是有点让我心烦的存在。相比之下,母亲活泼开朗,善于社交,我从小就可以跟她谈论很多事情。在我的内心,父亲和母亲有着两种不同的性格特质:一个是经历过战争的沉默寡言的九州男儿[29],另一个则是向日葵般明媚的东京女性。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时常在我内心碰撞,有时会让我感到矛盾和冲击。

我母亲是帽子设计师,非常时髦,而且热爱意大利电影。我记得小时候看的第一部电影应该是费里尼的《大路》(LaStrada,1954)。我还有小时候在电影院坐在母亲膝盖上,抬头看着黑白屏幕的记忆。完全不记得故事情节,但一直记得耳畔响起的“?嗒里拉里拉”的旋律,那是女主角杰尔索米娜的主题音乐。

母亲很喜欢意大利,也经常去旅行。有一次,我在佩鲁贾举办音乐会,她和朋友一起来玩。碰巧佩鲁贾市长那天也在场,他很喜欢我母亲,称她为“坂本妈妈”,并特意护送她。

母亲的名字是“敬子”,是外祖父为了向“一战”前的内阁总理大臣原敬致敬,原敬[30]最后在东京车站被暗杀。母亲是外祖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下面有三个弟弟。在几个孩子中,母亲似乎是最能言善辩且最会念书的。外祖父是池田勇人[31]的好友,他(外祖父)曾经说,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想让他成为政治家。母亲性格倔强,当我说“若尾文子真的很漂亮吧?”来寻求共鸣时,她会燃起对抗意识,淡淡地问“是吗”。即使在她去世后,我仍深深记得她那种坚定的表情。

值得一说,和母亲关系亲密的KimiKaneko[32]在诗集《草之身份》(草の分際)[33]中,提到母亲年轻时牵着我的小手,参加女性主导的和平活动团体“草之实会”的反战游行。我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也许从很小的时候起,母亲就在思想上对我产生了重大影响。

季节流转

母亲去世后不久,受筝曲家泽井一惠[34]委托,我第一次认真研究日本乐器,并创作了《筝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首演是在2010年4月的音乐会上,灵感其实来自2009年的欧洲巡回演出。

时值深秋时节,我在往返于英国国内的巴士上,突然想起了折口信夫[35]的话。折口说“冬”这个词来自动词“繁殖”[36],意味着生命的繁衍;“春”则源自动词“张开”[37],意味着种子在地下扎根、萌芽和能量扩张。因此,我认为四季并非以“春夏秋冬”的次序更迭,而是始于冬季。当然,季节的流转也会让人想起人的一生,那秋天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筝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由四个乐章组成:“still”(冬)、“return”(春)、“firmament”(夏)和“autumn”(秋)。前三个乐章冬天到夏天,都采用了极简的结构,而最后的秋天乐章则有着优美的旋律,静静地迎来结束。我很内向,所以通常会在原创作品中尽量抑制自己的情感表达,但为其他音乐家创作乐曲时,有时会故意敞开浪漫情怀。泽井女士作为委托人,将这首具有情感起伏的协奏曲演奏得十分出色。

为纪念我迎来古稀之年,commmons推出了“我喜爱的坂本龙一作品十佳”[38]策划活动。与我有着40年交情的友人村上龙[39]为这首协奏曲写了详细的评论,有点长,但请让我引用其中的部分内容。

我个人认为,坂本龙一最出色的作品就是《筝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2010)。这首由四个乐章组成的协奏曲,将春夏秋冬四季和“静止与胎动”“萌芽与诞生”“成长”与“黄昏·黑暗·死亡”等概念重叠,像一股从极简主义音乐框架中暗暗涌出的清泉。同时,它还在“严谨与克制”中蕴含了“情感”的尖刺,交织着“浪漫”之美。这首协奏曲,其实是坂本龙一献给他逝去的母亲的安魂曲。我们在听完全曲后,可以感受到慈爱和悲伤的情感。

坂本从未通过音乐以这样的形式表达过慈爱和悲伤的情感。这种情感总是潜藏在他的音乐背后。坂本的母亲再也听不到这首曲子了。这是自然,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首安魂曲。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她听听这首曲子。在坂本的音乐会和电影试映会上,我总是坐在坂本的母亲旁边,或者坐在她旁边的旁边,总之都是离她很近的座位。说白了,都是很好的位置。看到她,我点点头,打个招呼之后坐下来,坂本的母亲回礼说“一直以来,承蒙关照”,但从来没有展露过笑容。她的表情很严肃。我想坂本就是被这样的人养育成人的。

不愧是作家,把这首曲子与我母亲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从未明确表示过《筝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是为母亲作的安魂曲。不久前,我读了青柳泉子[40]写的《德彪西最后的一年》,了解了更多我以为已经熟知的德彪西,他对萨蒂的爱才之心和帮助,以及晚年与萨蒂的分道扬镳。之后再聆听德彪西的曲子,根据两人之间的一些细节,对曲子有了不同的感受。所以,对于从未听过这首协奏曲的人,我建议你将村上过度美化的解说先放在一旁。坦白地说,我希望你在没有任何背景信息的情况下,先听听这首曲子。

尽管如此,我在2009年秋天开始创作《筝与管弦乐团的协奏曲》时,确实一边想着四季从冬季开始到秋季结束,一边思念着远方的母亲,想象她在病房中的样子。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首曲子的确是一首安魂曲。

***

[1]在日语中,“は”通常用作主题标记,用于指出或者强调主题。然而,在这个书名中,“は”用作动作标记,表示音乐的作用是使人自由。

[2]桂离宫是位于日本京都市西京区的皇家园林,建于江户时代早期,回游式的庭园被称为日本庭园建筑的杰作,是日本重要的历史文化遗产之一。

[3]Chasm是坂本龙一在美国“9·11”事件与伊拉克战争背景下,以“反战”为主题创作的音乐专辑,于2004年2月25日发行。

[4]CapeFarewell是一个调查气候变化影响的国际合作项目,由英国艺术家大卫·巴克兰(DavidBuckland)于2001年发起。该项目旨在通过艺术家、科学家和作家的合作,为人们提供一种更综合、更全面的方式来理解气候变化及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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