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送回了杜相的尸首,我也是他自戕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他垂下眼帘,极力压制着胸口翻涌的苦涩。
“仲父难道就不想要问我,问杜相临死前到底对我说了什么,我父亲对他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情,是否有意指使……”
“问你什么?”萧亦然看着沈玥,“对人子不言父之过,就算此事为真,他也不会对你说半个字,不要把什么事都归罪到自己身上。”
“那仲父觉得他知情吗?”
时过境迁,这话虽如当年永贞帝诘问卫国公为何放弃追击鞑挞,已成无解之问。严雎千里北上,只为戳穿此问,杜明棠宁可殒命,也绝不开口。
——一旦猜忌落地生根,那他们之间就是不可泯灭的世仇。
萧亦然沉默片刻,“我当年与你父亲,只有过数面之缘,他为人为政我都无法定论。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当年我入中州为质祈粮,满朝上下,唯有东宫对我敞开大门,也只有你父亲肯为漠北而奔走。
无论是心怀有愧还是想要拉拢漠北,他贵有东宫之尊,本不必亲自带着你,前来出席我的婚仪。”
沈玥心脏猛地一疼,他仿佛又一次回到那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小沈玥皱着脸睡眼惺忪地从床上拖起来,宫人七手八脚地给他换了一身喜庆的大红衣衫,挂上了满满一大袋喜糖,梳好的发髻被他在车里蹦跶着磕散了,从不沾手庶务的父亲只好满头大汗地给他重新摆弄了一个朝天葱似的辫子,于是他就顶着这个朝天辫第一次见到站在廊下的红衣萧郎,逆着烈烈骄阳……
沈玥呼吸骤然急促,蓦地一把搂住萧亦然的后颈,用力地将他箍到自己的身前,不由分说地带着一股子绝望的狠劲吻上来。
萧亦然模糊地“唔”了一声,被他蛮横地带了个踉跄,只能扶着沈玥的双臂,勉强撑在他身上,混乱地在漫天风雪里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沈玥用力地将人扣在身前,近乎蛮横地撕咬。
“那仲父要怎么办?”
沈玥死死地按着他的后颈,掌心的血液蜿蜒而下,渗进萧亦然的衣领。
他紧盯着这一小片洇开的红,沉静地逼问:“仲父是想要像五年前身中蚀骨毒那样,一走了之,就此和我断了联系,各自生活……
还是要领兵回漠北,向九州发布檄文,征讨这个蒙骗你,算计你,只为了增加区区一点夺嫡的筹码,拱卫一个早已沦为傀儡的皇位,就无故将八万将士拱手送出的朝廷?
还是说,仲父要讨伐我这个分明是这一场灾祸后最大的受益之人,却扮出一副稚子无辜的戏码,要你以命相护,还恬不知耻坐上皇位的皇帝。仲父,你要怎么办?”
萧亦然被他吻地近乎窒息,靠在沈玥的身上,沉默地喘息着。
萧亦然平复少顷,瞪了他一眼,“你算得上哪门子的受益人?是年幼失怙,还是不得不装疯幽闭?”
沈玥并不应答,他素日里察言观色又会哄人,这会儿偏生半点也不肯服软,紧追不舍地贴过来,发了狠似的瞪着眼前漫天飘散的红雾,不由分说地又一次吻上来。
“那仲父要选哪一条路?”沈玥把人放开,透过漫天的血雨,耐心地问。
萧亦然终于察觉到沈玥的不对劲,他抬起手轻轻地在沈玥眼前晃了晃。
“沈子煜?”
“……”
“仲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沈玥握住萧亦然的手,用力地擒到身前,倏地笑了一声,“仲父多虑了,我还没疯。”
不过只是送喜的小厮第五次将匕首捅进身侧人的心口,揭了盖头的谢二姑娘又一次用刀锋推开年少的新郎,年幼的小沈玥被父亲搂进怀里,扬起的刀锋划出一道寒芒……
他在这场梦魇里失去了父亲。
现在,这场噩梦还要夺走他的爱人。
沈玥偏头又细细地吻下来,目光透过猩红的杀戮,迷离而眷恋地停在萧亦然的脸上。
“说吧……”
“说你要放弃我了,说都是造化弄人,是命运不想要你我在一处,说你要把我丢在这儿……”
沈玥用拇指指腹缓缓地抚摸着他后脑的鬓发,蛊惑似地说:“只要你说出口,我就放你走。”
萧亦然猛地偏过头,终于从他这蛮横的吻里缓过一口气,一抬头瞧着沈玥通红的双眼,火气全都哽在了胸口,噎得生疼。
他抽出手,一掌拍在沈玥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