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子也久久没有出来。此时,所有的人,额头上竟然都油油地出了一层汗来。就连远远一旁的通灵道长,也油然一身冷汗,尤其是想起昨夜的占卜,真不知道,陛下今日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尤其是君心难测,尤其是面对这一群如狼似虎的鲜卑贵族。他的担心,甚至比罗迦更甚‐‐那是对冯皇后的担心。此时,她便是弦上的箭,一出去,不是伤人,便是伤及。他表面一派平和,但是,拿着拂尘的手,都紧张得有些麻木了。但是,在廊庑里面的冯皇后,却完全没有去猜想外面如狼似虎的目光。有太监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角落里,她就呆在角落里,就连众臣鱼贯而出,她也不知道。仿佛自己也是囿于这一方极小极小的天地。她抬头看四方,这是一个狭小的天井,厚重的青砖碧瓦,苍翠的古柏翠松,若在盛夏,也许还有开得艳丽的小红花。可是,现在,这里只剩下浓郁的黑色的氛围。她大睁着眼睛,眼看着朝阳升起,又到日暮。自己却只能静静地困在这里,不得逾越半步。其实,陛下的寝宫距离这个小天井,只是一道墙壁。但是,这道墙壁太长,太厚,太迂回了,她必须出去,穿过一道走廊,才能走过去。咫尺天涯。忽然想起在神殿的时候,那个时候,确定了自己即将被执行火刑,然后,就是关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此时此刻,又兴起了这样可怕的念头。仿佛自己也在慢慢地,慢慢地等待死神的召唤。甚至比死神的召唤更加可怕,那是一种被人狠狠地抛弃‐‐被自己最信任的男人,狠狠地抛弃。正文2796抗旨5曾经以为他就是全部,现在,自己,却只是他的微小的一部分,小得完全无法依附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乙辛悄然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ldo;娘娘,这是通灵道长给你的……&rdo;那是一张纸条。曾几何时,尚不在皇宫深院,就连通灵道长也不敢公然来跟自己说半句话了?她茫然地拿着纸条张望,但见这天井内外,仿佛处处危机四伏,处处是狼一般的幽暗的眼睛。她慢慢地摊开纸条,正是通灵道长的亲笔:皇后,你要记住,你现在只是个皇后!什么叫&ldo;只是个皇后&rdo;?她迷惑地瞪着这张纸条。道长,这是在警告自己,不得轻举妄动么?也就是说,真的不得召唤,就决不能妄自行动一步?她其实对于这样残酷的宫廷斗争,并非是完全不了解的‐‐早在神殿的大战里,就已经有了血淋淋的残酷的教训了。陛下临终,关系到权利的再分配,无数人的升迁,无数人的贬斥,无数人的荣辱‐‐而自己,便是鲜卑人最先想除掉的对手‐‐他们是什么时候把自己当成对手的?自己一个女人,又做得了什么?此时,自己越是靠近陛下,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可是,自己除了是皇后‐‐还是一个妻子啊!是那个叫做罗迦的男人的妻子啊!哪有妻子为了躲避身后的危险,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去死的道理?可是,她悲伤的完全不是这些‐‐完全不是自己。她的脑子一刻也不曾停止转动,飞也似地回忆着自己曾经学习到过的所有解毒的妙方:蛇毒,蝎毒,鹤顶红,砒霜,蜈蚣毒、斑斓花,蝴蝶草,蟒蛇毒,青斑斓,芨芨草,有毒仙人掌,白蛇菜……以及形形色色的奇花异草,怪兽虫豸的病毒……但是,没有一样是符合的。正文2797抗旨6她一抬手,将那张小纸条撕得粉碎,然后,随手一抛洒,落在天井前的那只水盆里。纸屑飘落,在水里,很快地融了,碎了,浮起星星点点的白色的泡沫悬浮一般。她忽然想起上一次的刺客。那个能在树枝上飞檐走壁之人,一直攀援着树枝走啊,走啊。这样的刺客,神殿有一个,就会有抗旨7的确,陛下病危,何等紧急?此时,无关人等,外臣如李奕等,的确是不许进入,也没有资格进入。芳菲的嗓子早已嘶哑,此时,就如一头在黑夜里逃窜了许久的猛兽,嘶嘶着声音:&ldo;既然李奕不许进来,赵立,你就去找他……你马上去找李奕……要他替我走一趟……&rdo;李奕完全熟悉神殿的一切,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出使更加合适的了。&ldo;你记住,要李奕八百里加紧去神殿寻三长老,要解药……记住,让他答应三长老的条件,无论什么,都必须答应!&rdo;&ldo;是,娘娘。&rdo;赵立急匆匆地出去。芳菲再也呆不住了,就站在廊庑的门口,不停地观望。这些侍卫,忽然之间变得那么陌生,仿佛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她擦擦眼睛,但是,又全部带着那么的一丁点面熟。换在昔日,他们都会听命于自己‐‐因为,见皇后如见陛下。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如监管囚犯一般。也许,只因为陛下专门交代了,不许自己自由出入?她百思不得其解,纵然陛下中毒了,也没有必要这么决绝吧。陛下,曾几何时,如此在意那些大臣说什么做什么了?这时,听得轻微的声音。她赶紧跑到走廊上。是太子和他的随从。一行人鱼贯出来。太子的脚步急促,却是静悄悄的,不敢发出任何强烈的声音,生怕惊扰了父皇似的。他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显然是一直跪着,完全失去了昔日的仪态,嘴唇上,也老大的一圈胡子。某一瞬间,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太子对自己的不满,冲上去,急促就问:&ldo;陛下怎样了?&rdo;太子抬起头。芳菲一惊,看到他眼睛几乎都要肿得眯起来了,脸孔也有些浮肿,显然是哭得太久了,走起路来,都有点儿头重脚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