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然回头看了一眼,言语冷冽坚决,继而转过身,衣袂翻飞,青衣融进暗夜,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他纵身一跃。
从六层高楼上毅然跳了下去!
……
沈玥大惊,扑到栏边,手腕重重地磕在木头上,却只来得及抓住一丝风,和寒夜河畔的潮气冰冷。
萧亦然轻飘飘地点在地上泄了力,他踏着盾牌踩着枪尖,勾住唐如风的腰带,凭空一转,一脚踢在他后心上,硬生生将人从箭矢弓|弩中踹出了人海。
唐如风噗地吐出一口血,仰面靠着身后的凭栏,一双袖剑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沈玥在楼上看得清楚,这凌厉的身法和武艺,绝不减当年千里单骑、孤守沧云的威风,更遑论什么蚀骨毒发七日之内,气血耗尽,武艺全失……
萧亦然的最后一道部署——就是他自己。
他在用这样干脆决然地方式告诉自己,就算身中蚀骨毒,就算落了把柄与人,他也绝不会任人宰割——所谓的同食同寝,七日之期,都是笑话。
他以己身为诱饵,饮下毒酒,跳进圈套,落入彀中,就等着看那些魑魅魍魉如何跳出来作乱,将其一网打尽。
至于毒发时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服毒日久会耗损多少身体的元气,他究竟能否从这陷阱里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所有这些,他全都不在乎。
不惜一死。
性命对他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
沈玥手中的翠玉折扇随着方才的动作掉在地上,磕碎了一个角,露出内里银色的精光。
沈玥缓缓地蹲下身,将扇子捡起来。
他手腕撞得生疼,鼓起一道鲜红的檩子,老旧的红绳系在腕子上,比伤处的颜色还要深几分。
沈玥沉默地转过身,推开门,走下楼。
折腾了整夜,禁军亲卫尽数出动,见着他从楼里出来,齐齐跪伏在地。
唐如风瘫在地上,当胸处的伤似个血洞般往外汩汩渗着血,一前一后地正上着镣锁,哑声笑道:“皇帝小儿!你令我到中州杀人,又摆开阵仗来杀老子。杀来杀去,中州的水,当真是浑得很!”
一坨破布塞进他嘴里,封住了这厮大逆不道的言语。
“陛下,这出戏,您可还满意?”萧亦然斜睨了沈玥一眼,“陛下既然想做明君,自然要有天子刃。臣从来就不是什么定江山的忠臣良将,一刀杀了阎罗血煞,那才是百世流芳。”
“……”
沈玥罕见地没有回话,他脸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神情漠然得像是糊了张纸壳,这副精神恍惚、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像刚才那个从六层高台上一跃而下的人是他。
他看了萧亦然一眼,强撑的精神也在这一刻尽数泯灭了,甚至连反驳他一句话的气力也没有。
沈玥沉默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径直转身上了备好的马车,回宫了。
*
萧亦然回到王府时天已微亮,屋里没点灯。
他随手将外袍甩在椅子上,刚要歇下,袁钊便腾一脚踹开了门。
“那孙子抓着了?”
萧亦然应了声:“在后院。同那两人一起。”
袁钊四下打量了一圈:“你儿子呢?怎的没在这?去审唐如风了?不是我说你,上次那姓李的同他说了会话,便要上吊自杀的,你怎的还让他……”
萧亦然身上疲乏,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大嗓门:“没在府上,回宫了。”
“啧啧……”袁钊也看出他的疲态,拔腿要走,却还忍不住损他几句,“你终于舍得撵那便宜儿子走了?惨喏!堂堂一朝摄政王,膝下无嗣,便宜儿子也指望不上,看谁将来床前给你端茶送水尽孝道。”
“……”萧亦然摆摆手,和衣瘫在床上。
他踹唐如风出天涯路那一脚,用了真力,这会儿反过乏来,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身子骨让蚀骨散浸了四年,一身武艺消磨了半数。
将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