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风饕,小院未燃炭盆,姜帆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一动不敢动。
卸船的水手已经回了,都候在外头,内外一片寂静。
“风浪里出的水手,最忌背刺。”姜淼没拿往常训诫他的藤鞭,只让他跪在那儿,“若在海上出卖了同舟,是要被告诫妈祖,扔到海里去喂鱼,这是不义。”
姜帆跪得双腿酸疼,不敢抬头。
“你既看出小皇帝的手段,便该知道这次谢家的船多半要翻,上了危船,这是不智。”
“万事有我在前头撑着,若你对我投了朝廷有什么不满,便该与我明着言说,当着外人下我的脸,这是不忠。”
姜帆涩声道:“长姐……我错了。”
“若搁在十年前,先帝朝时,你这般做,万万没有错。外头人都说我姜家牝鸡司晨,我占了你的位,你是个心明眼亮的,许多事你比我看的透。
正因为你聪明,所以你才不甘心,但是帆哥儿!朝局变了……海上掌舵地瞧不清风向,是要满船倾覆的!”
“……我没有要反长姐的意思。”
姜帆垂着头,跪着朝前挪了几步,“我晓得小皇帝的心机野心,是要连根斩了四大家的。但是长姐也知道,海上风向一时一变,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会如何,何必将所有筹码都放在小皇帝那里?
流民、河运、劫道……这次铁马冰河动了真火,九州分舵入了中州,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龙舟南下,我入水师,这都是大张旗鼓的事。正因为我们姜家站位太早,太过明显,所以那谢嘉澍才会第一个过来咬我们。丢给他一个陆飞白的饵,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谢嘉澍今日这是急昏了头,他若有心,轻易便能查出……”
姜帆鲜少这样有条有理地天同他说话,瞧着南下这一遭的磋磨委实也长进了不少。
姜帆跪着向前蹭了几步,脑袋靠在阿姐的膝头,拖着声音撒娇:“阿姐……谢家敢找上门来欺负我们,无非是觉得阿姐是女子,我姜家无人。现在我长大了,以后可以护着阿姐的。”
“臭小子。”姜淼笑骂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起来罢……你知道,有时候话若出口便是业障。你揭了陆飞白这层纱,眼下这一关口,他就是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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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已经开始歇了年假,陆飞白正抱着一捧靛青的袍袄,前往正堂,为父亲试衣,还不知祸患悄然临头。
陆炎武半靠在床上,勉强抬起胳膊,让他为自己系上襟扣。
陆炎武艰涩道:“何必……年年都买新衣?”
陆飞白沉着脸不吭声,给他系好扣子,束上腰带,衬得那张瘦削的脸也有了几分血色。
他上下打量了片刻,方才低声说道:“大过年的迎来送往,父亲总该有件新衣裳。”
陆炎武被罢官时,家中穷困潦倒,没有米粮下锅。
那年的新岁时节,为了给儿子做一碗热腾腾的米粥,陆炎武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衣裳,抱着一包典当来的苞谷去坊市里推磨。
推磨的小倌儿见人下菜碟,见他衣衫破烂,便将他的苞谷放在最后。
位列九卿的前任大理寺卿,就在寒冬里,穿着单衣,等了足足一整天。
自那以后,陆飞白虽因母亲早亡而与他心有隔阂,却仍旧每年都亲自为父亲置办一件崭新的冬衣。
陆炎武知他有心,但他冷硬惯了,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宽慰,只能板着脸问:“琼华宴在即,文章做的如何了?”
“已经写好了。”陆飞白简明扼要地说,“这次南下,见了不少江北流民的难处,做的是《清田策》。”
清田则必要倒严,得罪天下粮仓的事,陆炎武沉思片刻,倒也没拦着,“为生民言,是文人大义。你有这份心,还是不错的。”
“嗯。父亲好生歇着养伤罢,儿子去厨房看看火。”
陆飞白替他掖好被角,躬身退了出去,寒风凛冽,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衣领。
“小白——!”
袁征双脚倒勾在梁柱上,笑嘻嘻地探出个大脑袋。
陆飞白吓了一跳,脚下一趔趄,险些滑倒。
袁征赶忙拉了他一把,从柱子上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