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臣在南方下了狠手,世家无可奈何之下,必定会裹挟陛下来逼臣收手。
所以这一局虽战场在臣这里,实则最凶险的地方仍在中州,袁钊虽忠勇,但筹谋局势还需陛下做主。”
“朕知道……朕知道仲父放心不下朕,横竖还有老师和元辅在,朕会兼听诸方,必定撑到仲父功成而返。”
沈玥侧过脸去,见他仍蹙着眉,笑道:“朕年幼时,与仲父一道经历沧云守城之战的时候,仲父还记得对朕怎么说的吗?”
萧亦然回想了片刻,战事艰难,他守城守得心力交瘁,能顾全沈玥这个小豆丁就已经很不错,至于还对他说过什么,便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仲父当时给了朕一柄弯刀,对朕说,朕是大雍朝的东宫太孙,不可畏战,就算是怕,也要一边哭一边把刀捅到敌人的脖子里去。”
萧亦然笑了:“是了。这话臣还是记得的。”
无他,当初老国公给他踢到雁南关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
“所以仲父大可放心,朕就算真招架不住,也会咬牙把刀捅进世家的脖子里去,绝不会掣仲父的肘。”
沈玥轻轻地叹了一声:“镇北大将军在北方为朕顶着外贼艰难,今春鬼赤可汗病危,鞑挞群龙无首,朕与世家博弈又屡占上风,这样好的时机朕若是败了,日后再想清田倒严,就很难了。”
沈玥低头,将最后一个油果子塞进嘴里,甜腻的蜜糖在唇齿间爆开,他低声嘟哝着:“仲父到底为什么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有的吃就很不错,还要挑挑拣拣。”
萧亦然不出意外地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沈玥偏头要躲,晃得油纸伞“哗啦”一声,落了他一脸水。
萧亦然笑道:“我比哥哥们小太多,入编又早,所以他们总拿我当小孩,时常偷偷给我带糖吃。”
“后来呢?”
“后来么……以至于连小孩子,也会给我糖吃。吃多了就习惯了,什么都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萧亦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当时沧云关那一战打得太过惨烈持久,等到鞑挞退兵的时候所有人都耗尽了心神,无力欢呼。他不眠不休地顶在城墙上,银枪绑在右手的腕子上和虎口处崩裂的伤口黏在一起,一时间挣脱不开。他拖着银枪和疲惫的身躯寻了处干净些的角落靠着墙根坐下。
一个灰不溜秋的小矮团子灵活地绕开地上散落的箭矢和碎石,叉着腰站到他的身前,掰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塞进来一小块饴糖。
“大个子,最后一点了,给你吃。”
萧亦然抿了抿干裂的双唇,丝丝甜意在唇齿间慢慢化开。
他别过头去,安静地任由似火的夕阳洒落满身,周围是残缺的尸体,铁锈气的硝烟和尚未熄灭的战火仍在蔓延。
劫后余生的一点甜,最是让人沦陷。
……
沈玥知道他说的那个小孩子就是自己,笑道:“糖不白给欲。。演,仲父等下要给朕做面片汤吃。”
萧亦然摇头:“陛下还真是……”
打蛇随杆上,半点能耍赖的机会也不放过。
“嗯?”沈玥硬气起来,“仲父要抗旨吗?”
萧亦然想到他年节时那一大长串清单,无奈地问:“……还有吗?”
“还有,此次战事难免,仲父得跟朕保证,不可亲上战场,不可服蚀骨毒,也不可以再添新伤。”沈玥坐直身,看着他衣领下仍裹着绷带的左肩,突然觉得很有必要给他的保证再加一层筹码。
“若仲父伤了,朕便去信给沧云关,请老国公训诫。”
萧亦然:“……”
沈玥这招式,多半是同老姜头学来的,瞧着小平安这内侍,着实是没有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