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面色寡淡地红着耳根,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颜姝好一会儿,突然刷的一低头,小步跑开。
颜姝轻轻敛起眉眼跟上去,转头看了看日光明亮的墓园和另一边七零八落昏倒着的人,揉着脖子歪了歪头。
这小姑娘还真是可爱的很啊。
回到家中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清理干净,玛利亚抱着她的儿子坐在客厅的新沙发上,看见顾颜回来,温柔地一笑,但又一眼看见顾颜身后飘着的颜姝,有些紧张地把孩子往怀里藏了藏。
颜姝身上过于强大的气息让鬼怪们都觉得有些害怕,拥有这样的力量,要么生前修为极高,要么怨念极深走了邪路,但颜姝似乎两边都不沾,她生前并不是什么玄门弟子,只是个江湖客,对自己的死亡似乎也没有什么太深的执念。
顾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还一直跟着她,不过顾颜觉得颜姝是个温柔的好人,毕竟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在帮着自己,顾颜的心思很直白,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于是认认真真地问她:“你救了我一次,还帮了我,我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吗?”
颜姝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闻言捏着下巴,仿佛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一样,弄得顾颜都有些紧张。
颜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太一根筋,她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以身相许”的混账话逗她了。
于是她勾着顾颜的脖子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啊,最喜欢美人儿,和美酒,佳人在侧,红酥手泄黄藤酒。”
她眨眨眼睛:“懂了吗?”
从不喝酒的好孩子顾颜沉默了。
她觉得,她要是真的叫人定酒,莫皓延知道了估计要紧张兮兮地来电话轰炸,就怕她发生了什么事憋在心里一个想不开借酒浇愁,然后这些日子跟她有过合作的导演演员,尤其是之前在片场说了她几句的柯导……
估计都要倒上一点小霉。
但是恩人的要求还是要完成的,顾颜带上墨镜纱巾,蹑手蹑脚地亲自去超市。
给颜姝拎了两瓶二锅头。
水晶杯盛着二锅头,颜姝盘腿坐在月色下,烟青的袍子无风自动,带着点江湖浪荡醉梦一场的意味。
顾颜是真的一点酒都喝不了,被她哄着闹着喝了一口,就直接眼睛一闭睡了过去,此时正蜷缩在她身边,像只小奶猫一样,长长的卷发铺在身后,颜姝一边尝着这味道呛人辛辣的酒,一边把她睡乱了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掖在耳后,露出那张明艳魅人的面孔,原本冷若冰霜的脸因为酒后的几分熏红变得可亲了几分。
颜姝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微微一动,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总不至于生前灭了二十多年的红鸾星居然在死后亮起来了吧。
顾颜抽抽鼻子,嘀咕了一句什么,眼角带上一点泪痕。颜姝垂头看了一会儿,轻轻挪过去跪坐下来,将顾颜的头放在她膝盖上,低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好孩子,做个好梦吧。”
颜姝冰凉的手轻轻盖在顾颜的眼睛上,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两瓶二锅头只剩最后一口,颜姝抿抿嘴角,有些恍然。
她那一辈子,最好的,只进贡皇宫的御酒也喝过,最劣的,还带着沙子的浊酒也喝过,不过现在都快要想不起是什么味道的了,就好像那些曾经跟她朝夕相处的人,也快要想不起是什么模样的了。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必然,她一睁开眼睛就在这里,就见到了这个让她莫名有些牵肠挂肚的小姑娘,其中也定然是自有因果在。
颜姝抬头望着月亮,此时正是一个月圆夜,天气好得不像话,就好像她死前的那些日子,盛夏的夜晚,蝉鸣嚣张,她被藏在梨园中,听着梨园子弟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还有孩子练不好戏被老师父打板子,哀嚎声能传出几里地。
哪怕是盛世将倾的时候,哪怕连皇帝都已经狼狈逃窜,有一些东西却始终没有消失,比如人享乐的欲望,她不止一次听见那老师傅骂那些嚷着乱世无人听戏,不如披甲报国的弟子,跟他们说,哪怕真的国亡了,这戏都不会亡,别看这时候没人听戏,不过就是大家都被西洋人吓傻了,等不了多久,都不用等到仗打完,只要高位上还有人坐着,那些官员家里还有银子堆着,就又是一段繁荣兴盛。
她就在那样的骂声中,在那间小小的,阴森的,充满了药味的屋子里,忍受着自己日复一日的衰弱无力,看着那一角天窗后阴晴圆缺的月亮,每一晚,每一晚,每一晚都比前一晚更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走到了穷途末路的,不只是这个日薄西山的国家,还有千千万万已经麻木的人心。
颜姝自得其乐地笑了一声,想起了她刚刚从顾颜口中套出的,那些她生前不知道的东西。
例如陛下早就被乱党所杀,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骗她。
还有……吟殊,她在她去世的那一天被斩首,头颅挂在城门之上七天七夜,最后变得腐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