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景霖缓缓重复道。他把目光移向别处,“中原曾有帝王,生二子,长子立为太子。然帝王宠妾,废长立幼。不过几年,幼子世袭为帝,先父携长子挂帅打仗。仗毕归来,见长子对幼子行君臣大礼,心有愧疚,即立长子为君,至此,一国二分。”
百里祈羲歪了歪头,玩起自己的金发辫子,问道:“是吗?那这位帝王可真多情啊,既已经立幼子为王,又何必考虑长子受何委屈?一国无二主,这帝王这样做,兄弟间不仅不会和睦如初,适得其反,他们将会反目成仇。”
景霖点头:“长子心有落差,联合相卿欲行暗杀之事,冒充先父手记骗取幼子信任。幼子比先父看的通透,知兄长脾性,先行派人前去查探。果不其然,暗杀之事败露。长子见事无转机,果断找上先父,倒打一耙以寻求庇护。先父到此还被瞒在鼓中,准备出面与幼子解释,解开兄弟间误会。不想幼子人证物证俱在,当即下令斩长子立威,也不再理会先父哀求。兄弟相残,父子相弃。先父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一步。一代帝王,究竟是死于权,还是死于情。”
“所以才有‘圣心难测’一说。”百里祈羲道,“帝王之心岂由任何人揣测?他宠妾,爱屋及乌。命之大忌,必死无疑。这结局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趣至极。”
轻衣拂晓,景霖一脚跨出门槛。他朝百里祈羲走近,背过手去,尘土击起,他停下脚步,离百里祈羲有一丈距离。
眼眸在月色下更显狡黠,他道:“殿下既明白这些,何必非要与我演戏?”
百里祈羲对景霖那里有什么情?不过是为巩固王权的利用罢了。景霖办事利索,手段毒辣,爱玩弄人心。如若能归入央国,势必能成为得力助手,甚至于收服周边其余国家,也是省去一大部分心力。
百里祈羲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景霖的手段,如同伯乐见千里马。他很早就以娶妻为名招纳景霖,不过景霖一再拒绝罢了。
景霖非为王室子弟,都深暗帝王之忌。更何况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三皇子?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百里祈羲自小就见,有哪里生的出重情之心?
百里祈羲被拆穿心思,也不懊恼。对景霖鞠了一躬,笑道:“梅苏那既明白这些,又何必要继续钟情于一人?景霖,爱一个死人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不该成为阻挡你称帝之路的绊脚石。要么你就该藏好你这层情绪,让旁人无法拿捏把柄,要么就赶紧找个什么人来顶替你心中空缺的位置,免得日日对月愁思。”
这是实打实的关切了。百里祈羲实在是不了解一个那么睚眦必报凡事利己的人,怎么可以为了所谓小情犯难到这种地步?
百里祈羲没经历过,所以他也不能体会到景霖的心情。
景霖漠然地看着百里祈羲,眼睫轻微地动了动。半响,他嘴角一勾。
“就算我情绪外露,又如何?”
百里祈羲一怔。
“谁又能拿捏住我的把柄?”景霖道,“除非他可以把宋云舟从地里给我刨出来,让人死而复生。让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景霖指着地,继续接道:“想利用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激我,那有用吗?没用。宋云舟的死与他们毫无关联,我不会因此任由他们摆布。想依附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求我,那有用吗?没用。没有价值的人连宋云舟自己都瞧不上眼。”
景霖收回手,理了理衣摆,顷刻间,他已收回情绪——仿佛方才那些话就是要刻意给百里祈羲看的。清淡的声音流露,似乎他还是那个拿捏人心,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殿下,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些我自己清楚,不必每次都来旁敲侧击,既惹你自己心烦,又惹我心烦,何必呢?”
百里祈羲被这拒人千里的声音给怔回了神,他这会来又是一人,周围并没有护卫护驾——可见此人是有多自傲。
百里祈羲盯着景霖,金色眼眸中蕴着几分神色。须夷,他蹲下身,捡起之前随手扔掉的针,理了一下,作势要给景霖。
景霖伸出一手,给足了他面子。
“真是痴情人。”百里祈羲把东西放到景霖手上,看着那针,他道,“梅苏那,我现在是有些嫉妒了,怎么先遇上你的人不是我呢?哦不,我们是先认识的……怎么那时候我没出面来淮国见你呢?倒是被宋公子促足先登了。宋云舟,宋平安……梅苏那,您在我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难以想象,我会不会为你而犯帝王大忌。”
景霖收回手,也笑道:“那我真是期待。”
若真是如此,央国将不复长存。
百里祈羲“噗嗤”一声失笑,他摆摆手,转身离去:“杀人诛心啊梅苏那,对旁人怎就如此绝情呢?”
景霖目送百里祈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演出来的笑意瞬息烟消云散,手中银针在他手中只待了那么一会,就被他满不在乎地扔回到地上。
崽崽见到亮眼的东西,心生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别去碰。”景霖及时制止道,“等会误伤了你。”
说罢,他脚一顿地,把银针震起来一点,又一脚踢走。
踢到崽崽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他复又看向天,吐出一口浊气。
七夕啊。
快些过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