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遇欢从绣衾之中起身。
无需开口,自有侍女上前伺候她沐浴更衣。眼下她是荥阳王最宠爱的姬妾,容不得半点怠慢。
说来也是奇怪,在见到江遇欢时,荥阳王明明对她并不在意,可是将她纳为姬妾后,他却又格外宠爱她。
“殿下呢?”江遇欢问。
“殿下每日公务缠身,怕是又去忙碌了。”侍女笑着回答。
江遇欢颔首。
她知道荥阳王在为什么而忙碌。太子在蜀地出了事,荥阳王无论如何都会想要趁机掀起一些风浪来。
梳妆打扮好之后,她便无事可做。后宅中的日子大抵都是无聊的。从前她还是舞伎时,这时应当还在费心排舞——但现在她不需要跳舞了,就算要跳,有只能跳给荥阳王一人看。
美人有如珠宝,要么辗转流落被四方争夺,要么落入某一人之手,成为他独家的私财。对此江遇欢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已经二十七八,不再年轻,这年她来到长安的目的之一,就是攀上某位权贵以此结束自己伶仃飘零的命运。
侍女打开南边的窗子,窗外有一片荷塘,这个时节正好可以看见菡萏如火。往日里江遇欢时常倚在窗边赏景,偶尔兴之所至,她会抱起琵琶弹奏一曲。
但今日她似乎兴致缺缺,懒散的扫了眼窗外的荷花,便问身后站着为她打扇的侍女,“殿下有不许我出门么?”
侍女摇头。
荥阳王拥有不少姬妾,他在内宅之中,对自己那些女人却十分不错。不但锦衣玉食供着,甚至不曾限制这些女人的自由。曾有姬妾在被他纳入府中后思念故乡,他二话不说便将那人放还故里。
“江娘子想要去哪呢?”侍女问。
“去哪里都可以么?”
侍女颇有些骄傲的意味:“长安城内,除却皇宫,就没有荥阳王府的人去不得的地方。”
江遇欢把玩着腕上的玉镯,“我也不知该去哪,只想四处走走。”
然后这一走,就走到了务本坊,嘉福门附近。
这里是从东宫离开后的必经之路。
宁玉珈从东宫走出。
她还真没找到办法如何救谢湫,非但如此,她现在连谢湫的面都见不到。
余晚说对了,她现在不是皇帝,别说生杀予夺叱咤风云,她就连去趟诏狱都会被人直接丢出去。想来想去,眼下唯一能够帮她的似乎只有两个做侧妃的妹妹。然而太子遇刺,东宫上下都乱作一团。宁玉珈一看到因为丈夫出事而整日以泪洗面的妹妹们,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一辆饰有珠玉罗绮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宁玉珈面前。
这大概是哪位贵妇人的车驾。宁玉珈自觉的让了一条道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的树下继续思考人生,但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个轻柔略哑的嗓音呼唤了她一声:“顺义侯。”
马车的软帘被人挑起,露出一只白如霜雪的柔荑,着华裳的女人走下了马车,朝着她望了过来。
这算是个熟人了。舞伎江遇欢,几日前她们才见过。
江遇欢朝宁玉珈走来,她身边的侍女不明就里,还阻拦了她一下。但是江遇欢朝侍女摆了摆手,看着宁玉珈说:“顺义侯与我是故交,我与她说几句话,几句话就好。”
宁玉珈看着江遇欢靠近,面无表情。她这人记性不大好,经历却太过丰富,早年间认识了不少的人,要回忆起来有点麻烦。
她好像想起来了,江遇欢的确算是她半个故人。她们是认识的,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扬名天下的江遇欢是燕人,在当年,她只是燕国涿城教坊的一位寻常舞女。
宁玉珈最初认得这个女人,是在七年前。那时她还是燕国的昌平长公主,燕国的皇帝是她的双生兄长。某次她前往涿城觐见君王,见兄长坐在殿内听赏歌舞。她想要如那些臣子们一样劝谏天子,然而兄长却兴奋的拉住她的手,指着不远处起舞的女子说,“吾获人间至宝矣。”
被宁玉珈兄长称作人间至宝的,便是当时还名声不显的江遇欢。
十五岁的宁玉珈一本正经的告诉兄长,对于国君来说,真正的至宝应该是良将贤臣,而非一个舞女。兄长好脾气的听着她啰嗦,却不曾下令让那舞女停下。伴随着管弦靡靡之音,舞女翩然飞旋,朱红的裙袂映入宁玉珈的余光之中,刺眼得很。
这便是宁玉珈第一次见到江遇欢时的情形。时隔多年,她终于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