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是。”白相说。作为一个历经数朝风云的老臣,他最了解皇帝的心思。再怎么仁爱的君主,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只为换取百姓免于兵燹。这就好比一个贫苦人家生活艰辛,也不会轻易将子女送与外人。
“但您现在该关注的不是顺义侯的事。”白相提醒自身难保的谢湫,“我奉陛下之命彻查太子之案,还请您知无不言。”
“你问吧。”谢湫歪了歪头,一脸淡然。
魏国宰相对蜀国君王的审问,就在这样一间阴暗的牢房中。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没有刑具、没有记吏,倒像是在闲聊。
“太子遇刺是在路经剑阁时,行刺太子的人员无一活口,身份不明。不知他们从何而来,受谁指使。蜀帝知道他们可能会是什么身份?”
谢湫思考了一阵,回答:“若你怀疑动手的是我蜀地遗民,那我不妨为你仔细梳理梳理我蜀国旧臣。我八岁即位,年幼无权,当时朝堂之上有两个党派成形——虽然这两党中的要人都在后来蜀亡之时被我亲手所杀,但京城之外尚有蜀国臣僚无数。”
白相颔首,示意谢湫继续说下去。
“我蜀国都城以丞相为首结成一派,大权把持在这些人的手中。当时丞相被蜀人称作‘半皇帝’,举国之财富皆由他调配,但凡想要入仕的才俊都需过他的门路。是以无人敢于违逆他,满朝官宦皆其走狗。”
“一国最重要的权力,莫过于财权与人事任免之权,你身为君王,这两项权力却被臣子所僭越,难怪你八年的皇帝生涯,只能沦为一介可怜的傀儡。”白相毫不客气的点评道:“不过,也不能要求一个孩子能够拥有能力与老谋深算的权臣斗。”
“我也觉着自己可怜。”谢湫撑着下颏,“所以我后来就把他给杀了。再说说我蜀国另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那是镇守剑阁险地的大将军,他曾为我父亲所信赖,鞍前马后为我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被我父亲誉为‘国之柱石’,但后来也正是他杀了我父亲,拥立重兵盘踞边关,不听朝廷调令,我们蜀人将他称为‘预皇帝’,意思是他随时可能造反,成为下一个蜀国国君。”
“一个蜀国却有三个皇帝,真是可笑。”白相笑着说。
蜀国“三皇帝”中唯一还活着的谢湫也笑了笑,“现在就到了您该判断的时候了,您认为,这三位‘皇帝’中,最有可能会谋害贵国太子的,是谁呢?”
“蜀国将相皆死在你的手里,而你本人又被拘禁在长安不得自由。一时半会想要判断出谁才是害了太子殿下的主谋,不是一件容易事。”
谢湫轻嗤了一声,像是在嘲弄魏国宰相的无用。
“不过仔细探查,总能知道答案的。”白相说。
对于缪皇后和东宫属臣而言,太子的生死关系重大,他们必须要知道是谁想要杀死太子,然后予以反击。
可是对于白相来说,太子不过只是下任皇帝的候选人之一而已,最重要的是利用这一次太子遇刺之事,能够趁机为魏国谋取到什么样的利益。
白相当然知道不久前才投降魏国,太子出事时正待在长安的谢湫与剑阁那批刺客多半没有什么关联,然而借机铲除这些亡国欲孽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这些余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的话。
“那就请宰相慢慢去查。”谢湫看起来云淡风轻,他猜得到自己的结局,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反正我父亲的的仇我已经报了,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烈武帝的仇么?”白相除了是官僚之外也是一名学者,善于治史,在听到谢湫这句话后,心中的好奇不可抑制的被勾了起来,“蜀烈武帝也算是一世之枭雄。你方才说他是死于你蜀国大将军之手,果真?”
“确切说来,他是死于自己的贪婪。”谢湫如此评论自己的生父,“他不该征伐姜国,因为姜国,他耗尽了我祖父那一辈积攒下来的财富,为自己养出了一群凭借军功起家的骄兵悍将。最后自己丢了性命,蜀国也不复存在。”
“那他为何要攻伐姜国?”
“猜测很多,比如说为争夺襄阳之地,为了茶贸、铁贸,但也有一个说法,说他是为了甘棠,您信么?”
蜀烈武帝伐姜时,甘棠是姜国皇帝的“秋棠夫人”。于是便有了许多猜测,说烈武帝是被甘棠美貌所惑,故而发兵出蜀。
白相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古往今来大多数的“红颜祸水”其实都只不过是为了替男人遮羞而存在的。区区一个甘棠,怎么可能就是烈武帝不惜代价强攻姜国的理由?老人拈着花白的长须,只是轻轻笑了笑。
“听说姜亡之后,甘棠殉国。烈武帝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可否愤恨?”白相用玩笑的口吻调侃道。
谢湫的眼神有些诡秘,“谁说甘棠死了。”
白相一愣。
“不是也有坊间传闻,说甘棠未死,且被烈武帝金屋藏娇,纳入了锦官城深宫之中么?”谢湫忽然一笑,那张苍白虚弱的面容,因这一笑而陡然间艳光流转。
“这传言的真假,你是如何知晓的?”白相盯住谢湫的面容。
“因为我就是甘棠的儿子。”谢湫说:“姜国亡后,甘棠与烈武帝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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