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湫也不犹点头。他在声色之娱方面算是见多识广。当时整个锦官城奢靡成风,也有不少臣子献上优伶伎乐进宫,那么多的人,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这青年。
凛冽与优雅被他完美的结合,筝鼓如雨,剑光如电,飞扬的衣袂是风中欲坠的花叶。这个青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心潮不自觉的澎湃,既恨不得与他一同握剑迎敌,却又在他无双的风华下自惭形秽。
蓦然,乐声顿住。
数丈长的丝绸帷幕垂下,遮住了舞者的身形。这时众人才稍稍缓过神来,捂住了自己狂跳的心脏。
片刻的寂静后,竹笛呜咽。
帘帐被缓缓拉开,帐后的青年已经成了女子。一身简单的齐腰襦裙,长发松松绾起,不饰珠翠,越发的清新婉丽。
那支榴花还在她手中,她拈花半掩玉面,在笛乐中,舞步轻柔。
之前那一段,说的是国破家亡之后,逃出长安的甘棠女扮男装,立志为父报仇,而眼下这一段,是她流落许国,满心惆怅忐忑。
“这就是江遇欢了。”宁玉珈喃喃。
无需旁人道明身份,这样一位绝代的佳人,必然是江遇欢无疑。
让有“甘棠再世”之名的江遇欢去演绎甘棠,倒也是讨巧。不少年轻辈听闻过甘棠的大名却无缘得见,千里迢迢赶来长安见一眼江遇欢,也算是见到了半个“倾国倾城”。
江遇欢也不愧是江遇欢,身姿极尽柔婉,眼波盈盈含情,一展袖、一旋身,乃至于一个眼神,都让人仿佛跨越数十年光阴,见到了那个早已消逝的佳人。
但在看客叫好喝彩乃至神魂颠倒之际,宁玉珈却忍不住玩味的皱起了眉。
江遇欢的舞跳得怎样,她不知该如何点评,但是江遇欢的胆子大倒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的大。
往日里长安城中若有人奏《素月秋棠》,其中“甘棠立志”这一段,大多会被刻意删去。使甘棠国破家亡的是当今大魏天子的兄长,虽说虞氏两代帝王都在百姓面前宽厚仁慈,但甘棠决意要杀魏武帝的事,还是没有多少乐师舞伎敢于直面。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一段有不少大官贵族在自家宴饮中也会偷偷命舞女跳。
只是江遇欢名气太大,又初来长安,这样不懂规矩,就不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么?
一阵惊呼打断了宁玉珈的沉思。她抬头一看,江遇欢手执榴花,停在了她眼前。宁玉珈没有坐席,于是就和那些进来看热闹的平民一起站在金莲台边,江遇欢翩跹轻旋舞到了她身边,那鲜红灼目的颜色就绽放在她眼底,拈花之人笑靥明媚,眼波含情。
宁玉珈惊疑的看着她,而江遇欢以花枝虚拂过她的面颊,点了点她的唇。
时人的确有“以舞相属”的规矩,多发生在贵胄宴饮间。兴之所至时,就连主人都会在堂上起舞,然后邀请宾客一道。
可江遇欢是什么意思……她不懂。
“跳到《甘霖》了。”有看客告诉她。
《甘霖》说的是甘棠与许君定情。少女时的甘棠初至许国,怀念故土,为此悒悒不乐。许君费尽心思讨美人一笑,在这过程中,两人情愫暗生。
台上只有“甘棠”,并无“许君”。
宁玉珈心下了然,伸手虚握住花枝,足下一蹬,跃上了莲台。
这年头出身显贵的人多少也学过舞,更何况她也不是对《素月秋棠》一无所知。
记忆中有人在她面前跳过这支舞的,那位扮演许君的,还曾是她最亲近的一个人……
这一段曲子柔和,满是少女心悦某人时的温柔羞涩。许君对甘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历史上真正的甘棠暂且不提,只说《素月秋棠》,在《素月秋棠》中,许君是甘棠在黑暗中第一抹光亮,是她绝望之中的支柱,是她年少时最初的指引。
在面对许君时,她的内心是极其柔软的,柔得如同云霭,风一吹便会散去,散去后一眨眼又能再度凝合。最终汹涌的云涛遮蔽了日光。
江遇欢的舞姿也极尽柔软,她绕着宁玉珈轻旋,小心翼翼的靠近,却又很快远离,试探、忐忑、不安。
宁玉珈是个女子,由她来反串许君能够避免对江遇欢的冒犯。这出舞中许君的作用在于配合甘棠的舞步,她退,他便进。她折来花枝,他便伸手将花作势簪在她的鬓上。
宁玉珈以“许君”的身份抚慰江遇欢,握住她的手腕,引领着她一同曼舞。江遇欢半依偎在她怀中,眼神中满是对一个人的向往——就像是蛾子扑向火焰时那般决绝炽烈。
被这样一双眼睛所注视,任谁都会为之心动。
然而不经意往台下一瞥,宁玉珈看见了谢湫。少年一如既往的眼神冰冷没有多少表情,在短暂的目光交汇后,他忽然厌恶的嗤笑了一声,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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