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下平价时,没想过黄金万两,也没想过今日为皇父如此垂问,更没想过证明什么。他在此刻恍悟,原来这就是我吗?如今皇父拷问,我至关重要的选择,是顺从本心做出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一回头,放在称上度量,才是水落石出的一个赤诚人。今日方知我是我。“快起来。”康熙思绪回转,伸手把四阿哥搀扶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阿哥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成人了。康熙泛起一点笑意:“这么好的生意给了内务府,不心疼?”四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不心疼。”毕竟……牛痘红薯燧发枪,水泥海船大炮仗,都等着他开荒呢。一个煤厂而已,献给汗阿玛就已经回本,什么内务府不内务府的,爱给谁给谁。四爷想想凌霄素来的气派,再想想自己现在在汗阿玛心中的光辉形象——格局!这就是格局!汗阿玛现在对自己的心情,大抵就是自己听凌霄把牛痘等等全然依赖地全盘托出的感动心情吧!康熙转而又问凌霄:“煤是你所制,厂子也是你建起来的,老四要献上来,你没意见?”凌霄爽朗道:“本来招人的时候就定下的,只做一个月让老百姓熬过冬天。我们这厂子这就准备散摊啦,方才我们正开会议事,总结各人表现,另发奖金呢。”“哦?怎么奖赏?”康熙颇有兴致。凌霄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有生产和管理两类的先进个人,还评定某生产线为先进集体。屋子小,凌霄和康熙也离得近,凌霄见康熙伸手要看便把名单递给他,却不防斜刺里冷不丁又探出来一双手,四爷强行站位,半个身子挡住凌霄,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名单奉给康熙。康熙:“……”满屋子人:“……”没眼看没眼看!老四你居然是这样的老四!你居然还是个情种!康熙帝无语地接过名单,有被老四气到,朕今年过六十大寿,凌霄当朕孙女都够了,朕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老四:我倒不是怀疑您是唐玄宗,但您是亲祖宗啊!旁支委屈。“万延春?”康熙爷看着名单笑了,“朕倒听成了万年春,还想着是个好意头的名字。”四爷连忙躬身笑道:“汗阿玛既赐名,以后自当叫万年春便是了。”万延春因方才为康熙介绍生产线也混进了屋子在末尾站着,此时也赶忙上前磕头,认领下新名字,激动得红了脸。她一个头磕在地上,凌霄心里就是一抖。康熙失笑,转头问凌霄说:“朕看你这名单上,做工的都是正经旗人,管事的倒都是宫女太监?”凌霄理所当然说:“因为生产线就是他们琢磨出来的啊。”她指着身边新改名的大宫女说,“煤粉的搅拌比例,是她一点点试出来的!居功至伟!”康熙听此一怔,目光扫向万年春,高高在上的一屋子贵人也头一次正眼看向一个伺候格格的小宫女。万年春站在众人目光中心手足无措,她攥着衣服想要重新跪下去,又不知说些什么话,只好求救一样看向凌霄格格。凌霄目视康熙,朗声道:“我新作杂诗一首,愿献于万岁驾前!”康熙眉头一挑,看着凌霄格格灿若晨星的炯炯双目,心头有强烈的预感——有了不起的诗作即将问世了!老皇帝扫视屋内各色人等,视线最终落回凌霄身上,沉声道:“且念来。”素面屏风抬进来,凌霄悬腕提笔,在大清政治中枢的围观下书一首惊世诗篇。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一句落笔,满屋寂静。哪里万马齐喑?谁可哀?连四爷和十三爷都坐不住了,诗谏?!凌霄全然从容,心定手稳,一气呵成将末一句写完——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格格是想做官吗凌霄格格给大清政治中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聪慧机智,大人们回家看见蜡烛和盘子,没有一个人能忍住做科学实验的好奇心,的确不是戏法,我盖杯子水也倒流。她驭下有方,带着一屋子宫女太监能造出蜂窝煤。她惊才绝艳,一首杂诗立镇大清文坛。她勇敢——卧槽卧槽卧槽啊!当日凌霄格格一首诗写完,那个效果啊,怎么形容呢,连老八都彻底信了老四在雍王煤这件事上确有冤情。凌霄格格,一个有独立政治观点的女人!注:她表达的内容是注定千古流传的诗篇,表达的方式是当面把诗篇怼皇帝脸上。也就是康熙爷了,政治舞台老表演艺术家了,能接住她携着风雷霹雳的一招。康熙穿过静若寒蝉的从人,不理会他四儿子欲言又止,背着手只看着屏风欣赏诗作。“你想做官?”半响,康熙问道。老皇帝的声音是很平静的,四爷心中却是一跳。他们这些皇子近几年基本是揣摩老爷子心意为生,四爷今儿这么一揣摩,开始肝颤。以凌霄的纯洁身份,以她展现出来的本事,尤其是老爷子要在名篇出世的历史时刻凹明君姿势的政治习惯,这时候凌霄说声想,执政五十年的皇帝就真能封她个官儿做!四爷在这一刻突然顿悟了,“仁”的确是有用的!不管康熙是不是求名,你就说凌霄会不会感动吧?凌霄今天感动,明儿他汗阿玛就能知道自己给他上了“圣祖仁皇帝”的美称!“汗阿玛!”四爷立刻开口喊人,康熙却看都不看他,你这个夫主做不了凌霄格格的主。“做官有什么意头。”凌霄干脆拒绝了。她垂头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不光想火怎么能越烧越旺,我还总想,这衣食住行是怎么来的。庄稼生长要靠太阳,衣裳被服要纺纱织布,取暖烧水要伐木采煤。我想一个盛世,总要是很多很多的粮食,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屋子又寂静了。凌霄格格从容不迫、天真无邪:“我劝天公降人才,人才是能把庄稼种得更多更好,是织布更快更多,想办法把火烧得更旺,自然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满屋子人想给她跪了。康熙爷深深看着她,“史官何在?!”“臣在。”史官应声出列。“都记下了?”“都记下了!”凌霄格格把诗意解释得这么分明,康熙爷再看屏风上的诗作,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觉字字闪着金光。他的声音也含笑了:“那你是进谏劝朕广开选才之门?”“您选才是选来做官。”凌霄说,“我看这天下处处是人才——只要钱物发到位了,宫女太监也能把生产线折腾出来。”康熙爷哈哈大笑,一拍桌案上的表彰名单:“这些钱,朕出了!雍王煤暖的是朕的百姓。”钱没什么,“雍王煤”三个字被康熙爷这么正式说出口,全场皆惊。四爷上前正要开口,凌霄的话却还没有说完。她款款道:“我们王爷把圆明园给我,我不也把冬天的北京城烧暖和了吗。”好家伙,你这都能绕回来!!所以意思是凌霄格格大胆支持太监宫女,雍亲王爷大胆支持凌霄格格,你们两个都有爱才之意、用才之能是吗!!不说旁人,连十三爷都被这句绝杀到!四爷差点捂胸口,这一天天过的,山回路转柳暗花明,这弯儿太急你祖宗我缓不过来啊!“我说老四……”康熙表情微妙,“怎么脸红了?”“儿臣,儿臣百感交集!”康熙看看稳稳立在当间儿气定神闲的凌霄,再看看他涨红着脸百感交集的雍亲王,心中无由起了一点嫌弃意。不过……康熙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有个小嫔妃拿着蜂窝煤找他想整一条生产线,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