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接到礼品,再渡河往北的时候,差不多是十月下旬的事情。
他经过河阳、温县,一路往东北走,都是自己上半年来时的路。
勤王会战中的种种经历,如今还历历在目。
路过汲县与黄桥时,更是可见,当时为了纪念双方阵亡将士所插的柳枝,如今多半成了一片初见规模的柳林。
因为初冬的缘故,柳叶大多凋谢了,但看到这片柳林基本已有六七尺高,同时柳枝飘飘,依然能够煽动起追思的情绪,让人回想起半年前的金戈铁马。
老实说,在刘羡的军旅生涯里,这半年的战事还是非常愉快的。
几乎没有什么波澜,顺理成章地就取得了胜利。
不过当回看这一片茫茫多延伸到天际的墓碑时,他却记不得这种取胜的快乐,感到更多的还是生命脆弱的悲伤。
他想:若是能让这人世永无战争,其实是什么人做皇帝,倒也真无关紧要。
但这就是人世间的矛盾之处,若他想要达到这个愿望,就必须要去做这个皇帝。
离开黄桥与柳林,刘羡继续往北走,他轻车熟路地直奔魏郡,抵达邺城,可接下来,他在魏郡中看到的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在他想来,战争结束已经半年了,卢志既然选择了让成都王在河北养望,那要做的事情无非只有两样:一是遣散军队,二是整顿民生。
可如今的邺城,依旧是刘羡年初时来到的景象。
城南旌旗连天,营垒成群,漳水河畔仍可见如云般的骏马群饮水撒欢,甲士们则在校场上热火朝天地操练。
他们大汗淋漓,寒冷的冬风中,身体上还蒸腾着白汽,朝天高喊刺杀之声,声音如同浪潮一般时起时落。
其规模的宏大,并不因为战事结束就稍有减少。
而且,刘羡的车队还未抵达城门前,便有士卒前来拦路,大概是见刘羡随从不少,便在马车前审问道:“你们是何人?前来邺城何事?”
此时刘羡坐在车内,孟讨坐在车外,孟讨便问道:“怎么了?莫非我们有何不妥之处吗?”
士卒道:“这是我们军司的新命令,已经实行一个月了。
凡是来邺者,超过十人以上的队伍,不仅要进行搜查,还要向军司报备,若是有虚报不实之处,我王必有严惩!”
“这是为何?”
孟讨大为不解,毕竟这种军令相当于半戒严,会给人带来许多不便。
但拦车的士卒却没什么耐心了,他连连催促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快交代!
不然不许入城!”
直到这时,刘羡才掀开车帘,从车内走出来,笑对士卒道:“好啊,看来邺城的军纪也是严起来了。”
如此说着,他正打算拿出腰间的紫绶金印,不料那士卒脸色大变,连忙拜礼道:“原来是元帅来了!
在下不知,还请元帅恕罪!”
听到这句话,刘羡顿时乐了,问道:“你认识我?”
这士卒大概是第一次离刘羡这么近,颇为自豪地说道:“只要是参与过勤王之役的士卒,谁不认识元帅?早知是元帅远临,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说罢,便伸手拉住马车的缰绳,亲自给刘羡牵马,并且向城门前的那些看守炫耀。
刘羡再和他问话,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羡这才知道,这军令确实已执行了一个月了,说是新任的大将军参军陆机所提议的。
陆机声称,东莱王谋反,说明朝野还在动荡,邺都也该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