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光影横渡。
见微私塾中,白衣的先生正手执书卷讲课。
“谢先生,他又来了。”今天讲的是《大学》,不老实的学生往窗外张望了一下,看到熟悉的黑影,顿时大惊小怪道。
而那原本坐在窗外听讲的少年像兔子一样,瞬间跑了个没影,留下地上零落的炭笔。
“他整天来蹭先生的课听,又没有给束脩,先生也不赶他出去。”
“听说是街上的流浪儿,小叫花子也想听《大学》呢。”
“随他去吧。”白衣先生于窗边驻足,看到地上散落的炭笔,似乎看见那警戒的少年惊惶的模样,微微一笑。
他也不在意,只是握着书卷,走过几人的书桌,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提醒他们回神,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放了课,来启蒙的孩子如放飞的风筝般蹿了出去,偶有几个好学的围着他问不懂的地方,谢衍只是轻轻点拨,他们便如同醍醐灌顶,纷纷拜谢而去。
几个来接下学的小厮,正议论着那位先生,语气中颇多崇敬。
“广陵城里谁不知道谢先生啊,博学广闻,才情见地样样都是极好,就连知府公子都来这里读书呢。”
“谢先生这里名额不多,收足了便不再收。除了贵族公子外,他还会匀出一部分名额给平民子弟,若是家境不好,甚至不收束脩。我听老爷们说,这叫有教无类,谢先生是大才啊。”
夕阳西下,私塾里的人走光了。
谢衍把收缴来的炭笔放在窗台上,对着空气轻轻一咳,故意说道:“私塾有笔墨纸砚,用不上这些,还是丢掉好了。”
他用油纸折了折,包裹了几块刚出炉的面饼,一同放在上面。
除却鸟鸣的声音,书院内一阵寂静。
谢衍微微一笑,背过身去整理书卷。
他已是修仙者,早已不凭借耳闻目睹感知一切,那孩子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却也觉得有趣,并不想指出,也觉得不必赶走他。
谢衍把书塾整了整,然后转过墙角,看见零零散散的面饼屑被鸟儿啄食,人却消失无踪。
庭院竹林掩映,有阳光落入,一地碎金。鸟儿也并不怕人,在谢衍身侧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不想见我?”谢衍倒也不想强求,若是无缘,不见也无所谓,左右听过他讲课的飞禽走兽,人仙妖魔多得很,不差这么一个。
谢衍在广陵城停留已有一些时日。他正是仙门最年轻的一位大乘修士,若有此等境界,一般都是一方宗主或是大能,会将精力完全放在专心冲击渡劫中,不再过问世事。
而他修炼法门有所不同,所以选择了入世。
早年,他于微茫山之上发下大宏愿,立誓教化天下。
于是他行万里路,重新将上古散落的儒门典籍编纂,传道受业,走遍天下。他走过一处,便留下讲学,直至人们从蒙昧中学会“礼”与“义”,短则一两月,长则达一两年,有教无类,闻名世间。
有人许之以重金,妄图在他的书塾中加塞学子。谢衍看也不看便拒绝了,他所挑出的都是有些仙缘的学生,只要稍加点拨,未来或许有大道之望。就算身上没有仙缘,经过他的教导,或成一代人杰,或是乱世枭雄。
而这些都与谢衍无关。
听过他讲学的,顶多能算上他的学生,算不得他的弟子。而他却不像其他大能那般徒子徒孙饶膝,他目前还没有收过任何一个弟子。
紫砂壶中茶水的芬芳散开,静室茶香缭绕。
“谢小友,你就不收个弟子?老道的弟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天资聪颖,听话乖巧的很,也算是让老道体会了一把儿孙绕膝的滋味。”
鹤发白眉的老道盘腿坐在矮榻上,青灰色的布料看上去破旧,实际上却一尘不染。
老道揶揄道:“莫非是谢小友眼高于顶,着实看不上这些凡类?”
“喝茶。”静观尘寰的白衣修士眉目沉静,宠辱不惊。他道:“不是不收,只是时机未到。”
“天问先生莫不是算出了什么?”道祖打破砂锅问到底。
“若是事事都去卜算,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谢衍不欲正面回答,只是斜倚在矮榻之上,看向广陵城繁花似锦的春日薄暮。
他乌发白衣,一身仙人临世的风流,此时侧眸望向道祖时,却显得有些促狭。“我隐隐有预感,与我有缘之人,也该上门了。”
“哈哈哈,那我就等着看你的选择了。”道祖轻抚长髯,起身告辞。
他不过跺一跺脚,便有青牛乘祥云而来,“谢小友的茶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老道也心服口服,下回厚颜携一位老友来拜访,小友可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