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在梦里,他身处幽深的黑暗中,四肢缠着冰冷沉重的锁链,看着一袭白衣的圣人点着一盏灯,向他走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仿佛一眼能够望断天涯。
只是片刻,他轻叹一声,道:“别崖,活下去。”
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盏风灯,也渐渐地在黑暗中飘远。
最后的光也消失了。
他醒来时浑身冷汗,但是灵脉内缠绵的疼痛终于偃旗息鼓。
小小的私塾好像是被遗落在时间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矗立着,成为他记忆的风向标。秋雨更绵绵,阴冷的气息似乎要钻进骨子里,殷无极走到廊下,却没有看见听雨人。
殷无极翻捡室内,没有水沉香,没有缕缕药香,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好像一缕风,一场梦,抹去了自己所有的行踪。
谢衍走了。
“真是谨慎,看来你过得也不太舒坦。”殷无极精赤着上身,盘腿坐在廊下,感受着细雨飘落在身上的冰凉。
若是谢衍还在这里,他一定会站在他的左侧,目光漠漠,听着万物生长的私语。
殷无极并不觉得他离去了,只是含着笑,仰望着天上的阴云,自顾自地说道:“谢云霁,今后我不陪着你啦,你会觉得孤单吗?”
*
殷无极没想到,在逃亡路上再见到谢衍的时候,会是这般模样。
他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战斗,懒懒地坐在着道门、佛门追兵的尸首边休憩。他拔开酒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脖颈沾湿了衣襟,这并不是端庄拘束的儒门习性,而他也半点不在意,颇有些快意和潇洒。
那些尸体垒在一起,胸口要害处是干脆利落的剑伤,他们个个怒目圆睁,似乎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死。
刚刚入魔的仙修,往往是最脆弱的。他们也都是一派豪雄,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被人夺去了性命呢?
东躲西藏,避开追兵,让他的脚程慢了许多,这条北上之路还未到一半,却接连砍了三波追杀他的仙门追兵。
殷无极倒了倒酒囊,里面已经涓滴不剩。于是他随手一撂,懒洋洋地直起身,他早已不束儒冠,把有些凌乱的长发撩到一边,指尖还夹着一张通缉令,他口气轻快地念了两句:“残杀仙门同胞,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圣人亲至,是打算杀我了吗?”
“……”
谢衍剑未出鞘,雪白长袖垂下,如在云端。
皑皑如山巅雪,飘飘如松间鹤。圣人谢衍,是天下至高的传奇,没有人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离仙门大会,也不过堪堪过去一月,殷无极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他并非性情大变,而是压抑许久。从温良恭俭让的君子,成为肆意风流的大魔,需要的,恰恰只是一个契机。
见他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模样,殷无极反倒觉得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