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剑的轻啸,冰冷的剑锋贴着他的脖颈,刺进他背后的窗框中。
殷无极倚着船壁,犹在喘息,手中却捞了个空,才抬起眼,看向负手而立的书生。
他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清寒而遥不可及,浑然不似方才的宽容忍让。但是殷无极却看到他耳垂处的一个齿痕,那是他方才咬出来的。
大魔的衣襟微微敞开,胸膛线条流畅,脖颈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似乎是被剑气所伤。但他却分毫不顾,斜坐着曲起腿时,显出十分的风流。
谢衍看着他灼灼其华的容貌,一时间有些晃神。
“谢云霁。”殷无极又勾起无畏的浅笑,唇齿间还能感觉到师尊温热又甜美的滋味,“不要随便同情我,会出事的。”
殷无极笑着撩起绯眸,好似无所畏惧,但背后是更加空旷的情绪,好似对一切都无所期待,只因为他的放肆背后,是求而不得的绝望。这一下子击中了谢衍。
“到了。”谢衍转过身,没有再看他的神情,而是操纵着核舟向下落去。
谢衍是来给他治病的,自然提前准备了落脚之处,就位于魔洲南部,一座无名的山脉之上。
院落不大,但胜在景色雅致,花树抽条,假山错落,让这几进的院子一步一景。沿着灰色的墙砖往前,可以见到中洲风格的飞檐房屋,廊下还有相当大的地方休憩观景,窗皆是向光处开,就算魔洲常年落雨,但只要晴日时,必然能照到他们的小屋里。
谢衍还在其中设了药庐,许多珍贵的草药,他已经用灵壤种在了院里。
这与他们早年在微茫山落脚时住了数百年的小院差不多,谢衍最习惯那样,连后期的圣人起居之处天问阁,也保留了些许早年的风格。
殷无极边走边看,却是愣住了,良久才道:“您这是在北渊洲呆了多久?”
谢衍拂衣,走入园中,随意道:“也没多久,搭好后就去找你了。”
殷无极只能沉默。
谢衍叫殷无极先去歇着,自己去调药,一边往药臼里加灵草和蕴含天地灵气的清泉水,一边把它们捣成泥,打算先为他治疗外伤。
待一切做完,他把处理好的几种药材按照批次分别加入药鼎之中,想到凡火的效力不如人意,他习惯性地向外唤了一声,道:“别崖,过来点个火。”
可他却没听到对方的回应,连气息也消失了。
谢衍眼眸一眯,掠出静室,却在后院看见他坐在墙壁之上,似乎是想要翻出去,却被无形的结界挡住。
他松松地披了一件玄色的长袍,没穿里衣,绷带裹在他的腰腹处,已经沁出些血来。
殷无极见翻不出去,就伸手逗弄停在他指尖的百灵鸟。
见到谢衍匆匆赶来,他连挽起的袖子都没放下时,反倒轻笑一声,扣了扣那无形的障壁,眯起眼道:“谢先生怎么如此着急?我被你用红尘卷的神通关在这里,又跑不了。”
谢衍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暂时封住了在殷无极经脉里打架的两股力量,对方又在自己的掌控中,与孱弱的凡人无异,他才慢下步子,微微哑然,不知那种将要失去的恐惧从何而来。
“玩够了吗?回去上药。”谢衍敛了敛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道:“别崖倒是悠哉。”
“悠哉?”殷无极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瞥他,“也是,被圣人养在院里,不必自己考虑生计,当然悠哉。”
“有何不好?”谢衍听他口吻阴阳怪气,蹙眉。
“不要。”殷无极道,“你放我自生自灭不好么?”
“想都别想。”
“看看,看看,谢云霁,我就讨厌你这一点。”殷无极笑的前仰后合,脊背后面的伤又撕裂了,血濡满了后背,他却自顾自地笑道,“就算是养一条狗,也得对他负责任。哪有你这样把他赶出门外,教他流浪了几十年,却又中途反悔,要把他捡回来继续养的?”
谢衍听出他言语中的自轻自贱,自厌自鄙,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揍他一顿的欲望。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血,是为了让他成才,为了不毁他一生,为了让他走得更远。
所以,他只能硬下心肠送他进魔洲。就算他在谢衍的力保下能活下来,却也躲不过被囚在仙门一辈子的命运,那才是真正的断送。
结果这小崽子,把自己当什么了,他若是真的要一条指哪打哪的狗,又哪会从一开始就培养他独立思考的能力?又哪会顶着地位不稳的风险,费尽心机地放水,把他安然送到北渊洲?
谢衍心里正酝酿暴风雨,殷无极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自己的心口,只图一时快意,恣意妄为地刺激着他的师父,道:“谢云霁,把你的山海剑从这里穿过去,只是一瞬间,就能让我从生不如死里解脱。师徒一场,你却吝啬到这一点体面也不给我,你教我怎么不恨你?”
“逼我杀你,便是全了你的体面了?”
“您的作品,失败了便该由您自己毁去,难道不是体面?”
“……殷别崖,你疯了。”听到这里,谢衍只想冷笑了。
殷无极坐在院墙上,晃荡着他宽袍下的腿,血已经浸透了他深色的武裤,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痛,因为他常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流浪多年,殷无极已经迟钝的失去了一切情感的接口,他不觉得自己的伤,还会为谁的心带来痛楚,只要不会死,他就任由着伤流血,反正有天生魔体在,迟早还是会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