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大魔从混沌中苏醒。
殷无极掀起眼睫,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块石碑边,衣摆浸在幽凉的水中,肌骨冰寒。
他侧了侧头,看向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字“黄泉道。”
世分三界,人仙魔妖鬼共据之。
九天之上,有天道封天路,上不贯通。幽冥之下,是轮回之所,为鬼神之界,通路名为黄泉道,人不可往。
天地一片昏黄,缭绕的雾弥漫前路,脚下是浸没靴面的水泽,身边则是摇曳着半人高的妖花,花盘累累垂下,坠在细长的枝干上,十分硕大。
花是近褐的暗红,蕊是细丝,呈现涡旋形状,若是一晃眼,便能从层叠花瓣中看出狰狞的鬼面。
“谢先生……”殷无极想起进入黄泉道之前的事情,扶着石碑猛然站起身,抬腕时,却发现那一根赤红的锁链垂在地上,绵延向花丛深处。
锁链轻响,那妖异的花丛中,徐徐走出一名轻袍缓带的白衣青年,背着古剑,仿佛黄泉寒凉的水也无法沾染他的衣角,可他的雪白的长袖下,也隐藏着细长的赤色锁链。
“醒了?”谢衍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绯眸澄澈,清凌凌地望着他,精神看上去不错,心下松了口气。
“……”殷无极不答,侧眸不看他,似乎心中还有芥蒂。
谢衍沉默了一下,心中颇有些尴尬。
就算是为了替他压下那无解的心魔之症,解他渡劫时的死局,但是骗了徒弟的身和心,还把他当道侣睡了十年,又生生抛在魔洲……
作为师父,他简直是不干人事,他家别崖恨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他好好说话?不对他喊打喊杀就谢天谢地了。
谢衍抬起手,撩起衣袖,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腕,陈述事实道:“我不能离你太远,既然醒了,就跟上我。”
锁链有形,却没有什么重量,锁在他们的魂魄上,虽然防止了两人失散,也让他们不能离开对方五十尺的范围。
谢衍不觉有什么,但他看着小徒弟低下头,墨色的发凌乱地散在肩上,又依着石碑滑坐下去。
他单手搭在膝上,孤戾又排斥地看着他,摆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殷别崖,出去之后,随你怎么讨厌我。”谢衍本想安慰他几句,但是一开口,声音却冰冷倨傲,“你没来过鬼界,在这里,你得听我的。”
“生人是不能来鬼界的,我倒不知,先生是何时造访的鬼界。”殷无极知道师尊待他恩重如山,现在也是为了救他才共同踏入鬼界,他该感激。
可是他好不容易给自己做通了心理工作,一听到谢衍命令式的语气,浑身的血瞬间逆流。
他忍不住转头,讥讽地扬起唇角,含沙射影道:“也对,您这样的存在,三界又有哪里不能去,怕是连天道都能打一打主意。”
“何时造访的,你不必管。”谢衍拧起眉,被他一噎。
“谢先生的事情,怎么容得了我管?”殷无极轻哼一声,古怪地笑了,“我是谁啊,我配管么?”
“……”这混账小子。
谢衍低头看他,只见到他眉峰蹙着,绯眸微挑,凶戾地瞥过来,浑身都带刺的模样,看上去像是炸了毛的狼崽儿,正竖着尾巴尖向他示威。
他看着凶,实际上没什么威胁性。
在谢衍涉入沼泽抓住锁链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徒弟落下了泪。那难得一见的脆弱柔软,正藏在孤戾防备的外表之下,是一颗炽热跳动的心。
殷无极怕再一次被伤透,被丢下,宁可他不要对他好。没有期望,就不会受伤。
我伤他太深了,谢衍无奈地想着。于是,他弯下腰,似乎想要去牵殷无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