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本以为他会一生蒙尘,蹉跎于矿场。
直到那一日,玄衣的少年大魔在矿场掀起一场飓风,打开仓库发魔晶石,只是一指,教他坐在那里登记造册,便改变了他的命运。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他抱剑而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成为了他的信念。
殿下并不在乎出身,哪怕被蔑称为“贱民的王”,他依旧混迹于市井街巷之中,任凭万般污蔑,天下攻讦,江流不改其志。
“凤楼主,且去吧,我会守住城主府。”柳清看着不知不觉落下泪的白衣女子,温和地笑着,“希望我们,能一起等到殿下回家。”
等到文书转运完毕,凤流霜率心腹带走余下重要图纸,再看了一眼归于空荡的城主府,与那清瘦的文士与一干护卫。
他们站在黑金色的旗帜之下,没有人离开,神色皆是平静,好似在守着一座巨大的空棺。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沉沉的黑云之下,如惊雷炸响,引得内城中惶惶的人们皆是望向外城。
“启明城的弟兄们,我在此呼吁诸位,拿起武器来!”这是赫连景的声音,带着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在曾经的龙隐城,他也曾是一方呼风唤雨的势力,名声与风评皆是不错。后来投入殷无极麾下时,反倒被他丢到军中磨砺,度过了籍籍无名的一段时光。但经过无数打磨后,他再度被给予重任,才惊觉自己与以往的不同——他已经能够理解,城主所思所想的这一切。
“我名赫连景,临危受命,担任外城防线的守将。现在,借由最后一块全程通信令牌,我告诉大家风陵街的战况——风陵街已成为修罗炼狱,但是我们已经成功将对方的大部队拖在了这里,也歼灭了近乎一半的敌人,这样的战果,放在整个魔洲,也是史无前例的。”
“但是,狼王军的兵依旧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可能,再过不久,风陵街也会顶不住压力,敌人会冲入内城……”
内城之中,在惶惑之下,等待命运者有,想要逃离者有,但是更多的是想要尽一份力的魔修。他们的力量还未完全动员起来。
“想必大家也知道,此次灭城危机的来由。我们面对的是北渊洲半壁的大魔。青君背盟,城主被围困九重天,将军当即率兵去救,却不料,岚苍城蓝岚大军压境,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样的极限压力之中,我可以毫不夸张地对各位说,我们打的很好,相当的好!”
“这是北渊洲自有记载以来,前所未有的一战——”
“不再是大魔与大魔之间的角斗,战争,不再是魔洲最上层的游乐场。这一战中,该被记载的是我们!”
听到这里,内城之中,无数魔修停下了脚步,共同仰望着那摧城的阴云。
“以前,北渊洲的魔修们碍于等级压制,从来不敢起来反对那些大魔,甚至以为,他们只要挥一挥手,就能让我们如野草一样倒下,所以我们怕了,不敢与之为敌,并且以做大魔的鹰犬为傲,出卖自己的能力、妻女乃至生命,来换得一个舔他们鞋底的资格!”
“今日攻击我们的敌人,难道曾经不是弱者吗?但是他们爬了上去,有了些不值得称道的修为,便会迅速与曾经欺凌他们的大魔为伍,然后把羸弱的我们再度践踏回泥地里,成为压迫我们的力量。恕我直言——这样的存在,我是要一口唾沫吐他们脸上的!”
“但是,当我们真正反抗时,才发现,大魔也就那么回事啊!”
“就算是大魔亲自出手打破城门,就算是大魔亲自领军在前,就算是以一敌万,又如何?反抗!只要反抗!我们能够重重地打击他们,打到他们退缩,打到他们不敢来犯——”
“诸君,今日已经是启明城被围的第六日!启明城的大部分部门还在运转,城中大量的有生力量得以保存,我们的妻儿父母还是安全的,我们的战士都没有被辜负,我们的反抗是有意义的——那个放弃抵抗,被他们肆意屠戮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千年又千年,被驱逐、被屠戮、被奴役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说到这里,赫连景的声音里带了些沙哑。
“战斗!战斗!诸位,让整个北渊洲,看见我们的力量!”
沉默蔓延在城池之中,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与攻讦也一时间熄了火,却听到不远处的一阵巨响,那是风陵街方向传来的炮火声。
大雨将至了。
不知何时,原本空空的街巷之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背着武器的身影。他们并不交谈,只是静静地看向那并不遥远的前线。
城主府前,柳清的衣袂仍飘扬,却是遥望着那被攻破一个缺口的防线,与那浩浩荡荡地冲向黑色旌旗的敌军。
一袭白衣的风雨楼女子们,皆是以白纱覆面,走在昔日繁华的街道之上,好似还能回忆起当时华灯初上,一舞倾城时的盛况。遥遥看去,她们的背影,像是一群群起舞的白鹤。
不知何时,少年刺客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城主府最高的阁楼上,身影逆着光,右手一振,袖剑便从袖中滑出,如同一阵雨的流光。
固守六工七坊的程潇,着一身墨绿色的猎装,单手握着猎刀。他看着手下已经撤离大半的商队与物资,又望向早已全部熄灯的工坊,心中隐隐有着什么预感。
柳清很清楚,六工七坊的价值远比空荡的城主府要大。那个男人看似温和,实则执拗,他会做出什么?
“风雨如晦啊……”程潇悲叹道。
他再看去,只见城主府的方向烈火冲天,唯有黑金旗帜在空中摇曳,仿佛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