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站在光源中,看着这炼狱一样的景象,沉默不语。
他的身后是举着火把的魔兵,哪怕他们训练有素,闻到这作呕的气味,看见人相食的惨剧,也忍不住胃里翻腾。
“熄灭明火,换上罩灯,以魔气护住口鼻,随我进。”殷无极顿了顿,命令道。
里面黑暗腥臭,本没有几个魔兵愿意进。但殿下千金之子,都肯主动进去,他们难道比殿下高贵吗?
队伍很快组织起来,殷无极以魔气护体,率先进了地牢。
殷无极发迹自矿场,为了拉起一支队伍,他也亲自体会过一番那种被迫劳作的滋味。但他见识过那么多次魔洲奴隶的处境,今日这一次,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下限。
大魔的城中之城里,地牢不止一个。
光是这一个牢里,就是几千个奴隶挤在一起,哪怕他们多少有点修为,但也少说也饿死了几百个。等到他把所有地牢全部扫完,把人全放了出来,安排饭食后,他才得到了精准的数字。
据说大魔领地里藏有三万奴隶私兵,但如今还活着的,大抵只有两万了。
成堆成堆的尸首被运出来,有些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奴隶私兵中,活下来的多是青壮年,但他们亦有家人,死去的老弱不知凡几。
殷无极听到那天的哭泣声,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愤,因为他在面前,这些战战兢兢的奴隶,甚至都不敢哭的大声一些,生怕招来给他们饭食的恩人的不喜。
又一日,殷无极在老地方搭建刑场,当众举起剑,亲手铡了这群大魔。
城中广场搭了一个巨大的铜盆,燃着殷无极的黑火,那些被翻出来的奴契被一车又一车地推来。
薄薄的一张纸,成为三代人,甚至十代人的镣铐。
皮肉上传承的烙印,是屈辱的印记,要他们世代不得翻身。
“烧。”殷无极只下了一条简短的命令,将士们便极为痛快地把那木板车上堆积成山的奴契,尽数投入黑火之中,一瞬间烧为灰烬。
殷无极的魔气远强于当初定下奴隶契约的大魔们,他的天生火足以焚灭一切,这些不知所谓的术法,也不在话下。
熊熊的烈火,直烧的满城映赤,也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容。
漫天飞舞的灰烬,像是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宣告了新时代的到来。
街头巷尾挤满了欢呼的奴隶们,他们有的脱了上衣,有的撩起裤腿,看着那自降生起便如影随形的奴隶烙印渐渐变淡消失,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没有人催促,那些走出大魔领地的奴隶们自发地排成长队,去领取自己在天权城的户籍。有很多人都是世代为奴,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到达奴隶以上的阶级。
“今天,是我许多子民的新生,就定为‘天权城’的城庆吧。”殷无极的魔音响起,有种让人心生信赖的力量。
殷无极的玄色衣袍上还有着斑斑血迹,脚下亦是不规则的血泊,尸首横陈脚下,让他好似地狱里走出的杀神。
但是当他抬起眼,显出他盛若荼蘼的容色,众人竟是觉得他的侧脸凛然孤高,平白生出些不可亵渎之感。
“殿下、殿下万岁——”
“非是君王,如何万岁?”殷无极却否认,轻轻抖去剑上的血,收剑回鞘。
无数双眼睛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对这位年轻又无畏的殿下,有了新的认知。
在人群的欢腾中,陆机摇动着轮椅,隐藏在窄小的巷道阴影中。
史官世家的传人,对于历史总有着独到的理解。而现在,他的膝上放着一本册子,手中握笔,似乎想去记录这一幕,却又叹息一声,搁笔。
在目睹了这万人空巷后,他竟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面前的这位圣人弟子。
是魔?还是圣?
他是天地森罗,亦是天生的君王。
陆机只看到了一个在漫天风雪中,逆风执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