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领命。”赫连景顶着一众人尖锐的目光,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于阶下,俨然是一副孤臣模样,分毫不为他者所动。
王座背后的星图上,北斗的斗柄尾端,开阳星隐隐发亮,是武曲之相。
在赫连景的身侧,一袭白衣的女子越发清冷出尘。被称作“雪凤凰”的女人早已洗脱当年身为炉鼎,身不由己的命运,在黑暗森林的世界中,她以风雨楼楼主之名,声震天下。
玉衡之星,又名廉贞,主音。
殷无极笑了,征询她的意见,道:“凤楼主,你认为?”
在过去的北渊洲,一个女人能够站在极靠近王者的阶前,是万万不敢想象的。何况,她曾经还是炉鼎,当红的头牌,一个下九流的妓女。
在很早之前,听闻殷无极任用一名女人、还是炉鼎,掌控他的情报网,不知有多少人嗤之以鼻。更有甚者,皆是质疑凤流霜的上位不光彩。
而如今,身为风雨楼楼主的她,也是大乘修为,不必自称“妾”或者“奴家”,而是与男人们一样,坦荡地自称“臣”,字字皆是从容不迫,道:“陛下,臣以为,需要提前打探到仙门的使者包括了谁,再对症下药。此事,便请您交给风雨楼吧。”
“不错。”殷无极要做成这件事情,必须要把自己最核心的班子给用起来,顺势威慑住起了异心的家伙。而上一回的发火罢朝,显然是用处极大,他都安排到这个程度了,也没有人不长眼睛到打断他……
“陛下,仙门狡诈,北渊与他们皆有血仇,请您三思啊!”
“……”果然,说来就来。
殷无极目光投过去,还未答话,却见对方的身后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上一名银发白袍的青年。霜刃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教那出声之人冷汗直流。
“将、将夜大人——”
“哦,刀放错地方了。”将夜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出刀全看心情,偏生又极为狠戾决绝,杀伐果断,死在他手上的叛徒数不胜数。所以,他的短刀“讨逆”更是受人诟病,毕竟,没人想要成为那个被讨伐的“逆贼”。
“……”
“不要小气,大度一些。”将夜平静地收回刀,白袍猎猎,像一只轻盈的猫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本该待着的位置。“久未见血,刀都要钝了,希望诸位不要用脖子尝试我的刀。”
长大后的小猫儿,可是越来越霸道冷漠狂妄,浑然不似初见时的少年孤戾。
殷无极垂眸看向他,笑了。
北斗之七摇光,别名破军,人如其名。
殷无极站起身,徐徐走下台阶,看向纯粹来凑数,一心一意数着佛珠的武僧,问道:“那么,禅让大师?你们……”
禅让低眉垂目:“小僧不涉红尘,只愿跟随殷施主,普渡天下众生。”
殷无极:“……”算了,习惯了。
那些曾往九重山营救他的大魔,殷无极自始至终都未曾亏待过。而他们之中,多是逍遥隐士,推举来推举去,最终还是脾气最好的禅让背锅,负责跟着陛下东征西讨。
但打架很简单,辩论佛法,他更是可以滔滔不绝的讲三个时辰。一到要出主意的过程中,禅让就和个弥勒大佛般,半天不说一句话。
作为天璇之星,可以说是相当特立独行了。
最后,殷无极把目光投向离他最近的萧大元帅,看向这位魔宫二把手,实打实的权臣,他的天枢星贪狼。他单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道:“将军啊,你如何想?”
“当然是,谨遵陛下之命。”萧珩又顿了顿,环顾噤若寒蝉,却又神色各异的许多张脸,似是嘲讽,似是不屑道,“尔等怕了?觉得一定会在与仙门的交锋中吃亏?难道你们不相信二位大人,不相信陛下?”
“并非如此,只是没有先例——”
“陛下之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萧珩冷笑道,“先例,那算什么东西?若是遵循先例,你们今天还能呆在九重山看星星?早就成狗屁被人放了,混账东西。”
“……”口不留德啊。
殷无极听着萧珩替他骂街,做他嘴替,却又不用自己吐露半点不斯文的话,他乐的清闲。而作为帝王的本能,却在让他冷眼瞧着所有人的神情,身上颇有几分与圣人谢衍神似的地方。
似乎有术法被施加其上,他王座背后的星图璀璨宛如流动,在黑曜石的砖石上格外醒目。而那些内嵌的光亮,竟然是嵌着琉璃。
斗型的星图与交汇的群星,像是一种分野,也是一种交融。更是一副枷锁。
玄袍的帝君自始至终坐在帝位之上,好似神在垂问热闹人间,却久久不置一词。
光影横渡,从阶下蔓延到阶上,那些人讨论的、争辩的、反对的声音,都无法传到阶上的王座上。
人间很热闹。唯有殷无极,被黑暗的影子困在王座之上,摆出最雍容矜贵的仪态,最不可捉摸的神情。没有人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此时的他不欲与任何人交心。
当他成为帝王之前,曾感身不由己。而当他走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帝位成了枷锁,责任化为镣铐,锁住了他的一切,教他不得自由。
但是,他不能畏手畏脚,不能龟缩于此,做碌碌无名的帝王。他得决断。
“此次与仙门谈判,陆机为主,程潇为副,赫连景随行。”
“既然是要谈判,那就谈,谈下去,谈到……圣人愿意来见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