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在踏入这座上古的藏书阁之前,对于那遥远的未来,并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概念。
这样不对。但,什么是对的?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
殷无极摊开书册,指着上古的世界历史,描摹着那世界的航线,淡淡笑道:“原来上古时,已有先人给我等指引。君主制该如何革新,可以立宪,甚至可以彻底革去君主的存在,成立‘政府’。”
“如今的北渊还需要君王,或许,迟早有一日,他们会不需要本座。等我帮着北渊,走完这段路,算是不负子民了。”
殷无极的神情本是端然沉肃的,想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有些如释重负,冲着谢衍弯起唇,笑意盈盈。
“等我的子民不需要我的那一日,我就可以退下来,回到您身边了。”他扶着膝,凑上去,眸子闪闪发光。
“圣人,您会要我的吧?”殷无极悠然神往,“到时候,我悄悄地回微茫山,隐姓埋名。您把我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就好。”
殷无极语速快,没等他回复,或许是不肯听。他的眸子又含着几分似水的柔情,凝视着他,道:“圣人啊,你与我,能善终的吧?”
他想过无数条结局,但那都是用鲜血来换的,他知道,不以尸骨铺路,以北渊魔修的尚武好斗,权力很难进行和平的更迭。
下位者对于魔尊的敬仰刻在了骨子里,将他视若神明。
但是,魔修崛起的本质,就是杀死更强者。这是道统决定的,是摆脱不了的魔性。魔尊也不例外,将会是全天下魔修敬畏又窥伺的目标。
“想那么远。”谢衍定定看他片刻,见他眸底对于权位不存贪欲与留恋,一如当年干净热忱,微微晃神。
身居高位,多么的寂寞萧索。他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心恋栈权位,将帝位当做沉重的背负,而非耀眼的荣光。
他教出了多好的帝王。
谢衍撩开他的发,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道:“……想回家了?”
殷无极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又顿住,拨浪鼓似的摇起头,道:“还有责任没有完成。”
谢衍觉得心疼又懊恼。北渊政局动荡,他家小崽儿虽说被背刺了,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打算迎难而上,显然是愈战愈勇了。
见师尊漆眸深深,似乎有些不悦。殷无极很会读他的情绪,又笑着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眼睫,微笑道:“您不要怕啊,等我回家的那一天,您得迎接我,隆重一些。”
他描绘着,想起魔君的身份,却又顾忌起来,怕影响了师尊名誉,于是把待遇往后挪了挪,提要求道。
“……就算不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好歹也得给我在天问阁腾个房间出来吧。还有,您收的三个小师弟,您得带到我面前,教他们好好叫我师兄。”
“好。”谢衍见他说些天真的孩子话,哪有不应的。
“圣人要是不介意,我甚至不需要独立的房间,与您住一块也好。”殷无极见他应的干脆,连忙顺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
“您如今还为了保持人性,行止坐卧如常人吗?那么,您的床榻上,多加一个玉枕,一床被褥,也是可以的吧?”
都是些没有影子的未来,殷无极描绘的煞有其事,谢衍无奈笑道:“那都是多远之后了?”
“退休的事情,得早点想。”殷无极抱住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肩膀和耳侧,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到时候,圣人可不许养其他的小情人,本座倘若更名换姓,是不是能有个名分……”
殷无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点求着的意思。
在谢衍回答之前,他又把话头收回去,故作不在意地笑道:“骗您的,本座何等身份,怎会在意这点虚名?”
谢衍也不拆穿他,由着他在这深寒的海底时空缝隙里,露出柔软多情的一面,不似君王雍容矜贵,成了最初窝在他怀中撒娇的少年。
这样的安谧没有持续多久,烛火被妖风熄灭。这座寂静的馆内,弥漫起一股腥烈的风。
这时空的缝隙中,不乏在空隙中游走的上古妖兽。
“有不速之客围拢起来了……”殷无极一手环着谢衍的腰,另一只手,却按上了放在地面上的无涯剑,剑锋泛着冷光。
这位容貌昳丽多情的魔君,舔了舔唇角,露出致命近妖的笑容,道:“久违的并肩作战啊,圣人。”
若是曾经的谢衍,会上前一步,将他的好孩子护在身后,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如今,他怀中的帝尊已能与他分庭抗礼,他亦承认这一点,同样握住了山海剑的剑柄,剑锋点地。
“让吾看看,如今陛下的剑,能有多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