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的君王,必须要清醒。
“萧重明,你今朝逼本座动手,难道是不仅想承担这‘弑君谋逆’的不忠之名,更是要陷本座于‘枉杀忠臣’之不义吗?”
“陛下,臣并无此意。”
萧珩虽然也算计他,但也是受凤流霜提点,以苦肉计逼他来探视,寻找机会陈情,自证清白。
这也是他去修复与君王的关系的努力,但显然,他心中还有着难以言明的芥蒂。
他身为臣子,看问题的角度显然与君王不同。殷无极看的更深,更远,深谋远虑。
无涯剑从萧珩的脖颈处划过,将他染血的绷带挑开,露出他胸膛上明显崩裂的伤,血迹斑斑。
殷无极维持着持剑的姿态,直到彻底划开那浸透血迹的绷带,每一寸都十分精确,让敞怀的将军紧绷着躯体,将一切心思在君王冷厉的打量下,暴露无遗。
他的神情却沉着,强健的躯体如同巍峨高山,在剑锋下半点也不动。
信任是双向的。陛下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不杀他,除却顾虑北渊平稳,在意过往情谊,更是信他大节无亏。
萧珩想,他曾经与陆机感叹人情翻覆的悲凉,说那些历史上渐行渐远的君臣,总是在最初的一段同路后毁于猜忌与背叛。
他或许最开始总不会想着背叛,但是当他感觉到危机的苗头后,防备仍然是本能。他不想重蹈覆辙,落到尸骨无存的境地,唯有珍惜自己的命,珍惜他能攥住的一切。
当以他为中心的势力膨胀后,走向拥兵自重,几乎是必然的结局。这世上,又有多少宽仁的君王,容许自己的麾下有他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功高震主。
君王猜疑,臣子防备。真正的心思藏在重重假面之后,甚少剖白。一切都在无声流淌的时岁中消磨。
殷无极挥剑,斩落的只有萧珩的一缕发,而不是项上人头。
萧珩侧头,看着发丝落地,忽然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殷无极问。
“笑自己蠢。”萧珩道,“这些年,我难道都是在虚空打靶……陛下一直都是陛下,而我却不是我,倒是教你烦心了。”
“当真不怕死?”殷无极凝眸看了他半晌,见过去的狼王逐渐温驯下来,肌肉也从紧绷到松弛,显然是慢慢地想透了一切。
到底,当局者迷。
“陛下既然肯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会杀臣,只是,给个教训。”萧珩笑够了,又道。
“教训?”殷无极眯起眼睛。
“是惩戒。”萧珩反应很快,秒速换了答案。“陛下恨臣榆木脑袋,尽把心思耗在和陛下斗气上了。”
他眉眼舒缓着,显然是明白自己死劫已过,君王哪怕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真的不打算杀他,所以还能开玩笑。
“这么多年过去,陛下若是要斩臣,恐怕要挥泪如雨,悲痛难抑……”
他看见殷无极威胁地瞟来,又嘶了一声,把那不恭敬的腔调收了收,正色道:“魔宫中出了叛徒,陛下心里有谱了吗?”
“在风波海上可以实施刺杀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殷无极道。
“不是老子。”萧珩正色,“老子真要反你,一定是来明的,踏踏实实和你干仗,刺杀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
“不需要解释。”殷无极抖落剑尖的血,淡淡道。“我知道。”
“既然如此,人就很少了。”萧珩道,见殷无极自有筹谋,他也不乱猜,笑道,“陛下既然心中有数,又为何抓了那么多人……”
提到这件事,萧珩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陛下,昨夜下狱者有数百人,你不会是打算……”
“杀鸡儆猴。”殷无极背过身,负手道。
萧珩笑容完全消失了,道:“这么多人中,就算都牵扯了叛逆之事,但是难免有错杀,罪行也有轻有重。你若是都杀了,实在是太激进,难道你宁可制造冤狱,也要清洗魔宫?”
“我意已决。”殷无极合眼,淡淡道,“不必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