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依言低头。
谢衍撩起他的额发,朱笔落,在他的额头点上一颗朱砂痣。
帝尊本就面容昳丽,如今眉间一点朱砂。
在他抬起脸时,那带有侵略性的夺人风华,此时却被一笔收敛,含蓄隽永的期许。
帝尊玄袍广袖,垂衣而坐,身上檀香幽清,腕上的一串佛珠从袖间垂落。
他这般坐观枯荣的模样,不像是以杀证道的万魔之魔,倒是比许多真佛修都有禅意几分。
“这一笔非是‘聚魂’,而是‘定魂’。”
谢衍看向与他同乘一舟,跪坐在他身前的魔君,声音低缓沉静。
“定魂?”
“七日时间,这是极限。”谢衍道。
就算帝尊心里愿意,但是在同为至尊的殷无极魔体上施加术法,能成功就不错了。
“七日就消失,好快啊。”殷无极先是探头,似乎想用这无形无质的河流照一照额头。
很快,他就发现这长河里没有倒影,只有过去的洪流。
他又觉得,随身掏出一把镜子会显得自己很在意容貌。他踯躅着,轻轻摸了摸额头,问道:“好看的吧?”
谢衍定定看他片刻,然后颔首,“好看。”
殷无极转忧为喜,道:“圣人喜欢就行。”
谢衍看着他执着佛珠,微微垂首,身影好似一株盛开的莲花。
魔君身上昔日的影子已经快要褪尽了。明明是儒道塑造他的君子骨,但是他最痛苦时,却向极乐往生寻求解脱。
有一些阶段的人生,无论有何等念想,终究是无法回还的。
正如圣人谢衍做不回闲云野鹤,桀骜疏狂的天问先生;殷无极也做不回守正清俊,肃肃如林下之风的儒风君子了。
“别崖是魔,还是佛?”谢衍这么想,亦这么问了,“或是半面魔,半面佛?”
“……圣人,您清醒一些,本座是魔道帝尊,又不是佛宗他老人家。”殷无极的神情有一瞬微妙的古怪。
“本座可从未修过佛道,您也知晓,本座不信神佛,只是禅道安定,有益于镇定心绪……”
“你于谁是魔,又于谁是佛?”
“……”
“于你的敌人是魔,于你的臣民是佛。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谢衍说话暗藏玄机,如同谶语。
殷无极先是一震,再抬头时,揶揄道:“听上去像是被师尊上课。奇怪的是,您反而和我打起禅宗的哑谜。说不准,佛宗听说了,会两眼发光,来找您论道七七四十九天……”
谢衍听他啰嗦了一大串,又是揶揄,又是扯闲话。他心里知晓:殷别崖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
就在此时,他们的舟楫到达了这段河流的终点。
他们看见的,并非是凤凰的骸骨,也并非是满巢穴的乌鸦,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