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似乎洞穿了历史的真相,他道:“相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动荡的时期,道德沦丧,只有弱肉强食可言。倘若缺少食物,就是人食人。倘若战争能掠取资源,就是人杀人。”
“药王谷开谷了,相卿,回儒宗取出备用的云舟,载着凡人去求医吧。同时,把儒宗赋予的药草也送去一批,鼓励道友们踊跃捐献。”
“至于粮食,从北渊得来的那一批,是救命用的。想办法送一些去农家,借用他们的灵田种植。”
他交代几句,都是救急救命的法子。白相卿逐一应下,见师尊随手招来白鹤,飘然远去。
接下来,谢衍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最终还是低头向他求助的后辈。
谢衍在穿梭云间时,心里想:“‘道子’吗?平日里过高的赞誉,与战时截然相反的态度,确实会教人心态失衡,何况,宋东明此子,并非器量宽广之辈。”
圣人的身份高于宋澜。宋澜自然得登门拜访。
他按照圣人的规矩走过问天阶,在修缮过的儒宗等了大半日,急得嘴上燎泡,才见圣人不知从何处折返。
儒宗作为被水患波及最严重的宗门,群山低处的许多建筑先前还沉在水中,约莫数月,许多都倾塌腐烂,或是满是泥沙。经过数月打理,勉强恢复运转。
没有弟子会抱怨,即使他们的宗主选择毁家纾难。
或许,圣人亲自践行他倡导的“大道”,才是中洲仙门纷纷跟随他,一往无前的理由。
甫一见谢衍,宋澜总是端不起他平素的架子,忙起身向他行礼,身段也放低了不少。
“圣人,小子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东洲道门遭到魔君侵略,请圣人看在盟约的份上,伸出援手……”
谢衍在首座坐下,扫他一眼,淡淡道:“宋宗主,先前不肯向吾求援,反而向后退守,此时为何态度大变?”
宋澜那点小心思实在不能摆在明面上,攥着拂尘的手心汗湿,掩饰道:“先前是贫道大意,想着积蓄力量,一鼓作气反攻……”
谢衍哪里看不穿他的谎言。照理说,他合该不戳穿,给这位道门如今的话事人留些许薄面。
可他长期高负荷运转,虽然还能支撑,却也懒得与他周旋,直截了当道:“守着白云关的,是你师弟,叶轻舟吧。”
宋澜忽然将那伪装的表情全数收敛起来,他不欲让谢衍再读他的心事了。
谢衍的食指轻轻敲击扶手,道:“能够劳动你宋东明放下颜面,亲自来微茫山求吾,多半是处理不了……让吾猜猜,多半是威望不够,喊不动道门那些个老祖宗吧。”
谢衍何等敏锐,又稳坐钓鱼台,最是老练。
宋澜自认此时不及他,也只得仰赖他的帮助,暗自攥拳,垂目道:“是,请圣人指点。”
“杀了。”谢衍轻描淡写道。
“啊?”宋澜没反应过来。
“这是战时。不听你调遣的,作出头椽子的,别顾你师尊颜面,杀了。”谢衍声音冷冽,似刀锋。
“……”
宋澜一时间哑然,他好像从一向以仁德名声享誉仙门的圣人口中,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经过谢衍这么一点,他也领悟到,谢衍是正确的。此时唯有杀鸡儆猴,才能树立他的威严。
“吾言尽于此,杀谁,谁能杀,用什么理由,恩威并施,如何快刀斩乱麻,自己去悟。”
谢衍很忙,多的是事情需要他亲手处理,没空慢慢去指导后辈如何统领道门。
“你之所求,吾应了。中洲会派人前往白云关支援,看在道门曾在水患时伸出援手的份上。”
宋澜陡然想起,谢衍所提,正是他为了敷衍盟约,顺势将叶轻舟支走,就派他去中洲的事情。
此时,谢衍亦然在中洲艰难之时,给予回报。
君子一诺,千金重。
待到宋澜离山时,他望着微茫山的青绿在山雾中渐浓,忽然不甘地发觉。
圣人谢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真正将自己的提倡的“大道”,身体力行,千年如一日地贯彻下去。
隐忍,节欲,克制,持之以恒。
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