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有过鼎盛的千岁华年,天下传唱他的名姓,歌颂他的功绩。
他救生民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千里平波于微澜,免苍生于涂炭。
山海剑下,人仙妖魔鬼皆惧,两任魔尊一斩一囚,仙魔大战二战二胜,就连天道也被阻于于界外。
他威名最煊赫时,天下朝圣,隐士大能皆在他面前瞻衣俯首。
时至今日,微茫山问天阶前,往来宾客如织,皆想瞻仰圣人一面。
谁能想到,圣人谢衍也有走向衰亡的一日。
谢衍却不以为怪,乘坐天地一扁舟,顺着江流而下,渐向渺茫的大海。
即将落下的金乌一轮,折射出漫漫的余晖,万千光芒飞掠他的袖袍,引圣人回首。
谢衍遥望,浩荡东流水,一去不回头。
白衣圣人不再奏琴。君子之乐,在此情此景下,也嫌五十弦太少,难纾心怀。
不如返璞归真。他随手取来喝空的酒盏,对着飞逝的流光,屈指,击节而歌: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他是在悲昼短夜长,还是感叹人寿短暂,无法再行舟万里。他不言,亦不知其意。
江上流风,唯有青眼高歌。
“人寿苦短,时不久长。终有油尽灯枯的一日……”
谢衍的面容清霁雅致,单手抚着膝,再撩起染着霜白的发,温凉如雪,在指尖如烟云流淌。
他并不耻于面对孤老,悲叹时不我待,而是感叹,“唯有舍了这一身虚骸形,才可与天一争!”
红尘卷此时微微一亮,“谢云霁,仙门之主的事务,你交给徒弟后,已有十几年未过问。”
“也该练练那三个小家伙,吾护不了他们一辈子。”
谢衍:“莫看仙门光鲜,背地里,少不了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待我去后,他们怕不是再难山中清修,而是该直面道统倾轧了。那三个孩子,若是现在吾在时,还不能试着立起来,何时能在儒道中独当一面?”
他的话里有话。
仅在儒道独当一面,这意味着,谢衍既不认为儒门三相担的起仙门之主的重任,只能替他维护儒道道统而已。
“我在时,他们自然顺风顺水,即使惹出祸事,多少也有师长扫尾。”
谢衍道,“仙门的权力顶层,想要站稳脚跟,并不容易。且看他们能走多远吧。再不济,以他的心性,也会看顾师弟一二的。”
至于仙门之主的位置……
谢衍当年受禅。如今道祖还在,他却要离去,理应将仙门之主的位置还给道门了。
道祖之徒中,比起性格偏狭的宋澜,他更看好侠义正直的叶轻舟。
借试剑接触后,谢衍也看出他无心于此,只愿辅佐师兄宋澜,道祖在二徒中另有私心,于是也就不再提。
他心里有所属,所以也不提。
外人观仙门,只道圣人如日月齐光,却不知权力背后白骨蔽路。
谢衍镇在仙门,废除陈规,厉行改革,用德与法将各宗凝聚在“仙门”的共同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