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沉语气一转,和他双目对视:“你说你想入仕途,可若将来有一日你入朝为官,他就是你要除去的敌人。与这样的强大的人做对手,你怕不怕,敢不敢?”
“为什么要跟他做对手……”闵疏不懂,一张漂亮的小脸上布满疑惑。
“文家三代为官,太祖乃是开朝之臣,先帝顾念太祖的功勋,才有了文家后代的恩荫。”文沉把他抱起来,指着书房里架着的一把剑,说:“这是圣上赏赐的海宴剑,持者可带剑入宫,不跪亲王,不受罪罚,不遭株连。”
“这是泼天的富贵,却不是永远的富贵。”文沉握着他的手,按在了剑身上。
那是一种冰凉的触感,几乎有些刺骨了。
“六皇子出于德妃,国公府是他外家,若日后他登上大堂,国公府就会有这泼天富贵,国公府与我丞相府向来不和,今日这海宴剑是无上荣耀,明日或许就是颈边铡刀。”
“可如今朝中新贵崛起,开国四大家根基深厚,当今圣上已经心有警惕,文家没有女儿能入宫为妃,文家到这一代,早已握不住手里的权了。”
闵疏不懂:“可后宫也不能干政,老师说过有能者才能居之,皇上若是仁义……”
“就算皇上仁义,但皇上之后呢?”文沉目光落在海晏剑上,说:“当今皇后是裴家女,这是皇上未登基前先皇赐的婚。如今除了皇后,四大家里的女子一个都过不了选秀,即便是入宫封了妃,也总是死得蹊跷。若要富贵延续,就只能走先祖的老路——做开国功臣!”
从来没有人告诉闵疏这些东西,他学的是孔孟礼法,不是史记左传。
文沉知道闵疏有个在落魄私塾谋生的老师,他并不在乎那个老师是谁。京城里多的是没考上功名的穷秀才,他懒得去查。
闵疏呆呆地看着海宴剑,害怕地缩回了手,喃喃道,“……可是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事,不论一生——”
“有哪个好官是靠着圣贤书做事的?”文沉嘲讽一笑,把他放了下来,“六殿下能打赢赤山一战,靠的绝不是圣贤书。他如今能按兵不动于死局求生,日后若登基为皇,就一定会给咱们致命一击!”
那把剑高高挂在书格上,剑锋清晰锐利,悬而不落好似午门前的铡刀。
文沉要的是一颗无人知晓的暗棋,一颗落子而全局活的暗棋。
只要小陈氏在手里,闵疏就不会背叛他,他现在或许还是个天真善良的幼子,但经过教导未必不能明白利害。
茶冷了。
闵疏终于落下一子,“若是长宁王……他一定会按兵不动,做劫提子,等待致命一击!”
落一子而满盘活,是梁长宁的拿手好戏。
“可天元四周已然是僵局了,做劫受限,他得先吃我的子……如果活路在这里……”
他的手指点在空处,棋盘正中网格纵横,带着杀气的天罗地网来势汹汹。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怎么,闵大人不服气?”梁长宁挑起珠帘进来,见着闵疏复盘,笑问道:“偷偷学我的路数呢?”
闵疏手一顿,“王爷怎么回来了?”
暮秋替他脱了外袍,梁长宁一撩袍子落座在闵疏对面,盯了棋盘片刻后,从棋篓子里摸出颗黑子来。
“不回来怎么知道有人不服气?”他单手拢住宽大的袖袍,落子在天元右下,用这一步吃了十三目,将中域横扫一空。
闵疏微微扬起嘴角,落子设局,“王爷不知道?那把棋篓子放在案几上做什么?可不就是为了钓鱼。”
他猜子赢来的白银已经在去暨南路上了,最多两日就能追上周鸿音。
梁长宁不是会鱼肉百姓的人,闵疏压在心里的事解决了,落子不再优柔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