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死过去了,要继续吗?”张道忍不住低声问。
闵疏没有回答他,他便停了手,站在刑具架子前等着闵疏的命令。
“谁不该死?”闵疏轻声问,像是怕把郭顺从疯癫中唤醒。
“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你知道宫变,你不是丞相的人,你是他的儿子,却在长宁王府做事,你是叛徒,你不怕丞相杀你吗!”郭顺强自镇定,张道手里刀片一转弯,立刻在郭林脚趾上拔下指甲来,轻飘飘搁在了郭顺面前。
郭顺被吓得缩在地上,哭出来的鼻涕流过嘴角,他一把擦干净,狼狈地求饶:“我……我只是个盖大印的阉人!宫里主子都把我当狗,我是个没根的奴才,连四皇子也看不上我,四皇子登基后,他就记恨我我从前苛待冷宫,要处死我!”
郭顺擦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啜泣着说:“丞相大人见我可怜,又说我是太后心腹,有多年的主仆情分,才叫皇上饶了我,把我发配到上林苑养鸽子。我是……我是奴才呀!主子叫我办事,我能怎么样!我把自己当狗一样伺候太后,汪汪叫着舔她的脚,临了她就一脚踢了我!我往日里把二皇子当祖宗,我知道太后想要二皇子登基,我想着以后也能跟着得势,没想到选错了主子,二皇子死了!”
原来是梁长尔不该死。这印证了闵疏先前的猜测,他要摸清变故是什么。
“谁杀了他。”闵疏立刻接着问。
郭顺骤然停下来,扬长了脖子去看外面的郭林。他癫笑起来,接着摇摇晃晃站起来。闵疏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扶着栏杆仰头看他。
牢狱里没有人说话,烧好的烙铁搁在炭炉里,偶尔迸裂出火花。郭顺站起来得以看见郭林满身是血的样子。闵疏安静冷漠地看着他,郭顺笑容慢慢消失,他喘着气,连汗也不敢擦。
“……不知道。”他终于颓败地跌坐在地,说,“我不知道,那夜起了火,是御林军放的火。丞相夺取了禁军之权,他们从西宫门突围进来,我奉太后的命在宫门内接应。按原计划,最后我们会在二皇子的宫殿里汇合。二皇子定然不愿篡位,被太后瞒着消息锁在了寝殿里……但二皇子不在寝殿里,我们杀到冷宫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二皇子,我等在外面,后来太后和文沉一起出来,后面跟着四皇子……我也曾想过,太后娘娘从没有想过要扶持四皇子!他不过是个卑贱宫女生的孩子,他血脉不够正统!皇袍都是按二皇子的身量做的,怎么就变成了四皇子呢?!”
“我不敢问,我知道问了就要死,那夜寝殿里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我后来进去给圣旨盖印,当时太混乱了,我只看到二皇子衣袍上有血,他倒在地上,四皇子从他身上跨过去,让我叫一声皇上给他听……我没叫,丞相不开口,我就不敢叫。”
郭林突然惊醒,瞪大了眼睛看着私牢的吊顶。他嘴唇干裂,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惨叫。
郭顺把能说的都说了,可闵疏没有丝毫反应,这让郭顺开始慌张。他本以为方才那些话已经足够叫闵疏放了郭林,他以为自己有了和闵疏讨价还价的资本,但他忘了他连叫卖的资格都没有。
“我……我、闵大人!”郭顺舔舐自己干涸开裂的嘴唇,抓住他的手惶急地说:“奴才只是听命办事,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大人放了我儿子,我以后跟你做事,我必然尽心竭力肝脑涂地,我——”
“我要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闵疏打断他,站起来,对着张道说:“郭林还能活吗?”
郭林只轮了一半刑具,还剩些硬菜没上。那些都是闵疏当时扛过去的酷刑,闵疏略略看过一眼,张道大气不敢出,低声说:“还有气,若是全力救治,还能活。”
他跟着闵疏往外走,张俭替他推开私牢的门,外面阳光明媚春风和煦,闵疏低头用手帕擦自己的手指,他擦得认真仔细,从指尖擦到指缝,从指缝擦到手腕。
“找根人参吊住命,郭林先扣着别放,那个女人也一并给我抓了,免得消息泄露打草惊蛇。”闵疏把手帕收起来,微风扬起他的发丝,他觉得脸侧有点痒,“郭顺我留着或许还有用……别叫上林苑发现人丢了。”
张俭应声,闵疏轻轻出了口气,转身就准备走。
“大人……”张道欲言又止,嘴唇蠕动,半晌没说下句。
闵疏回头看他,见他不语,打量他片刻,突然一笑,说:“郭顺满口谎言,但他有一句话说得是真心实意。”
“谨听大人教训。”张道扑通跪在他面前。
闵疏临风而立,反问道:“他只是个奴才,做什么都是奉命行事。主子叫他做事,他能怎么办?只能照做。”
“张大人,你觉得呢?”闵疏轻声细语,等他回答。
张道跪了半晌,他不敢轻易动弹,但还是扬起头来看闵疏。他对上闵疏的眼神,却没有在那双漂亮狭长的眼睛里看到奚落嘲讽或者是仇视怨恨,闵疏的瞳孔在春光下清澈明亮,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鸟儿纤长的羽翼。
张道只觉得自己被冷汗湿透的衣服带着凉意,他俯身叩首,彻底拜服在闵疏脚下:“是,奴才觉得,主子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