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会将她一个小小妓子放在心上吗?
她纵有满腹疑虑,可想问的话终究还是问不出口,只得颤抖着双膝,痉挛似的跪在原地。
偏偏公子就像是举头的神明,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片刻便打破了她的沉默。
“别忘了,我是你的父兄,有我在,旁人伤不了你。”
她仰头,看向公子的笑容中是从未有过的明媚。
公子说的没错。
他虽是公子郁容,却也是她的父兄。
她不要留在凝月馆里做个妓子,日日被音娘攥在手心里。
只要能跟着公子,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看到她坚定的眼神,公子又像上回那样抬手揉了揉她的额头,继而转身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屋内的火光闪烁如旧,在一阵漫长的晦暗中,音娘的苦笑里带着沉重的叹惋。
“小娃娃,我要是你,宁愿当年就死在那场大雪里。”
素萋听不出音娘话里的悲悯,还当她是恼自己铁了心要走,恼她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好歹三年的师徒恩情,竟抵不过公子轻飘飘的三言两语。
“师父……”
“我知你不愿当个妓子,也知你为何执意要走。”
“可是小娃娃……”
音娘欲言又止:“这世上除了公子,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可若是执意跟了公子,才是你命不由己的开始。”
素萋在地上狠狠磕了一道,垂下头时发现音娘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又细又长。
“徒儿多谢师父挂心,徒儿此生定不忘师父恩情。”
音娘默了好久,久到影子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许久才道:“你既叫我一声师父,那我便提点你最后一句,也不枉这一场师徒情分。”
“对公子,你可敬、可畏、可怕……只唯独不可爱。”
音娘的话好像一块从天而落的巨石,义无反顾地沉入寒潭的最深处。
“公子无心,你定要好自为之。”
忽然一阵夜风袭过,呼啸着将身前的木门重重闭合,音娘的影子也彻底没了踪迹。
那风声既喧嚣又狂暴,一举将这静谧如水的夜晚打得支离破碎。
那时的她尚在年少,不能明白音娘为师的用心。
直到多年后,她为了公子几度出生入死,回想起这一夜来,她才恍然清醒,原来师父言语中的告诫并非是对她的严厉,而是对她、及对她余生能预料到的所有苦难,怀有深深的怜惜。
她失魂落魄地在幽深的木廊下打着转,像是一叶迷途中的孤帆。
也不知来回盘旋了多久,一抬眼,就见阿狐纤瘦的身形在月光下染上一层银蓝色的边。
阿狐依旧不语,他只是一味地凝望着她,好似一块碑,永久耸立。
她二话不说,闷头冲了过去,抱住他,像是下一瞬就会彻底消散那般紧紧地抱住他。
次日,她收拾完行囊,走出困了她三年的那间小屋。
在凝月馆门前,她回首望去,见那墙边的松树竟不知何时延展出一个庞大的树冠,繁茂蓊郁。
公子就立在那幽暗的树荫下等她,春光透过松枝的间隙斑驳地落在他的鼻梁上,清丽的身影也由此幻化成浓浓的暗紫色。
她低头来到公子身边,公子先她一步迈上车舆,转头又朝她伸出了手。
“抓紧。”
她握住他的手,就像在温暖的春日握住了一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