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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第1页）

但无论如何，能在房檐底下拥有一块栖身的床板都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有许多的&ldo;eptycents&rdo;（瘪三）不得不露宿街头。虽然地处南方，但一月的上海依然十分寒冷，身无分文的人们被冻得受不了，只好在夜里故意打架，用违犯&ldo;戒严法&rdo;的方式让警察把自己关起来。男人可以在牢房里躲避凛冽的寒风，女人和儿童就无计可施。霞飞路上有座法国人办的育婴堂，接受弃儿的大抽屉（那抽屉是装在墙上的，在外面一拉抽斗就露出来、再一推抽斗就进屋里了）每天都放满了婴儿，到最后连墙脚下都摆着孩子。

弃儿太多了，育婴堂应付不过来，修女们只好出告示招募奶妈，并且呼吁有善心的教徒们主动帮忙。蔡智诚的妻子也跑去当志愿者，忙活了一天还十分兴奋，回来说是有几十个人做了义务保姆、另有一百多人应聘奶妈。

&ldo;怎么会有那么多奶妈？&rdo;蔡智诚觉得很纳闷。

&ldo;傻瓜，那些人其实就是弃婴的母亲，把孩子丢掉了又舍不得，所以再来育婴堂当奶妈。这样虽然孩子不属于自己了，但至少不至于死在街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给你说，育婴堂里有好几百个婴儿，每天换四次尿片，那布条子挂得铺天盖地，啊呀，比万国旗还要复杂！&rdo;

&ldo;你又不会做家务，能在那里能洗尿片么？&rdo;蔡智诚十分怀疑妻子当保姆的本领。

&ldo;我才不做那种事，我请了一个苏州娘姨，一天给她一块钱&rdo;

&ldo;哈！这种事要自己动手才有诚心，请人帮忙，功德减半&rdo;

&ldo;……&rdo;，陈丽君顿时若有所悟。第二天一早，她就带上两位娘姨出发了。

一月份的最后一天，解放军接管了北平。

共产党并没有象他们所说的那样把&ldo;头等战犯&rdo;傅作义抓起来法办，而是态度客气的礼遇有加，这就给了其他战犯们极大的希望。南京上海纷纷传言：&ldo;美国人和苏联人出面说话了，共产党收敛多了！&rdo;，&ldo;老蒋帮杜威搞竞选，得罪了杜鲁门，现在换了李宗仁当总统，|qi-shu-&oga;ang|美国人还是要照看国民政府的……&rdo;，一时间，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立刻成为了社会关注的焦点，他的每一个手势和每一个微笑似乎都成了时局前景的风向标。

然而，这个梦呓般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2月5日，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撤退到上海，他们放弃了青岛，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会为了国民党的利益和共产党进行抗争。于是，南京政坛的最后一点底气终于彻底丧尽，同一天，国民政府宣布将&ldo;行政院&rdo;迁往广州。消息传来，上海的市面顿时崩溃，物价在当天暴涨十倍，混乱的人群如潮水一般的涌向机场和码头，人们哀告着、哭嚎着、疯狂地抛撒着钞票，千方百计地寻找任何一个远洋的座位，绝望地乞求尽快离开上海、离开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ldo;东方巴黎&rdo;。

那一天，蔡智诚的情绪也十分低落，他没有去公司上班，也没有出门闲逛，而是躲在屋里和邱秉敏一起喝闷酒。

&ldo;餐厅&rdo;是两家共用的，所谓客厅、书房或者小孩的活动室也都是这一间。邱秉敏的女儿当时还在上小学，大人喝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念书‐‐

刀兵动，战事起，

报道齐国打鲁国，鲁国人人都着急，

派遣乡兵去抵御，孩子汪踦也出力，

打退敌人回来时，点名不见小汪踦，

原来已经阵亡了，真是可敬又可惜……

这是根据《礼记檀公篇》改编的课文，说的是孔子赞誉童子汪踦&ldo;执干戈以卫社稷&rdo;的故事，放在小学语文课本里原本还是很不错的，但蔡智诚这时却实在听不下去，他对小女孩说：&ldo;爱伦，别念这个了，换一本吧&rdo;。

换一本就换一本，邱爱伦又捧起了另一本书‐‐

可爱的中华，我同胞的家，

人口众多，土地广大，

气候最适宜，物产冠东亚，

有世界最长久的历史，有世界最发达的文化

……

&ldo;别念了！&rdo;醉意朦胧的蔡智诚一把夺过课本，发现这《小学常识》其实就是儿童地理手册，每一页都有一个省的地图，旁边再用诗歌介绍相应的情况。他歇斯底里地扯掉了东北各省的地图、扯掉了北平、扯掉了河北、山东、河南、江苏……

&ldo;这个已经没有啦！不用念啦……这个也没有啦！不用念啦……&rdo;，他一面痛哭着，一面举着被他撕得支离破碎的课本，指着残留的几页问邱秉敏：&ldo;请你告诉我，剩下的这些还要念吗？南京还要念吗？上海还要念吗？你们广东要念吗？我们贵州还要念吗……告诉我，谁能告诉我啊？！&rdo;

邱秉敏哭了起来，两家的女人哭了起来，就连被吓得手足无措的邱爱伦也惊恐地大哭起来。

陈丽君搂着这梨花带雨般的小姑娘，一边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怜惜地安慰着她‐‐在那时，在场的人们哪里能够想到，这位漂亮伶俐的混血女孩会在八年之后嫁给了蒋纬国，成为名动一时的&ldo;台湾王妃&rdo;。

在那个时候，蔡智诚完全不清楚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ldo;党国&rdo;的命运又终将如何，他只知道自己即将要告别故土、去往海峡另一端的陌生的高雄，至于今后是能留在台湾当&ldo;岛民&rdo;，还是要流落海外做&ldo;白华&rdo;，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