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落满都城,夹道绿树零落成荫,不知名的花绽满枝头。
花香绵延百里,一直到了宫中才零落起来。
大君正在马厩看一只新出生的小马驹,那马驹刚落地,便立刻用尽全力试图站起来,几番失败,并不气馁,最后终于成功拱到了母亲身旁喝到了第一口奶。
“你这回做得很好。”他亲自喂那母马,“主帅慕则城受伤后,没有后退,顶替他的位置带领鹰烈铁甲冲锋,彻底击溃了凿齿部的主力。”
复陆珩反而沉默了一瞬。
大君叹息:“凿齿部曾经也是七大部之一,但自从退守北地之后,行事愈发乖张,这次竟然公然南下抢掠红山部的草场。几位大汗王吵到我面前,这是金帐国从祖宗开始就立下的规矩,谁也不能改。”
复陆珩看着那马:“凿齿部冬天的时候遇到雪灾,冻死了很多牛羊。很多战士,在战斗的时候连贴身的盔甲都不能准备。”
“饿狼在饥饿的时候也不会吃掉同类。”大君又换了更嫩的青草喂养母马,“年前第一场大雪前,我征召七部南下大燚的时候,他们敷衍了我的要求。作为狼,不磨砺自己的爪牙,想着窝里的幼崽,却去同情作为食物的羊。”
大君手腕上有一圈雪白的狼尾毛精心编制成手环,雪白的毛峰和粗粝的手掌有奇异的和谐。
“战败后你预备如何处置?”大君问儿子。一模一样的问题,上一世是在大殿问复陆康德的。
上一世,凿齿部的叛乱是由复陆康德请缨随军完成的,在击溃凿齿部主力后,他按照祖宗的规矩直接血洗了整个部落,所有踏入他母族红山部落的人,高过马鞭的男子处死,女子全数没为奴隶,送往了更远的草场开荒。
大君那时候没有反对复陆康德的处置,在之后的所有时间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但是他知道父亲是并不完全赞同的。
因为派去平叛的主帅不是冷酷残暴著称的甯申,也不是红山草原出身的大将西门列,而是慕则城,这个将军最喜爱的一位妻子正是来自凿齿部。
凿齿并入金帐已近百年,姻亲拱卫关系错杂。
冷酷的君主,心里某个最深的角落,一直在反复等待一个答案,就如同他当年不顾复陆珩的母亲、他最心爱女人的请求,执意决定在最好的时机出兵大燚一样,他将这样的选择同样交给了所有他信任的下属,仿佛等待一个他自己一直不愿去触及的另一种可能。
美人江山,孰轻孰重,忠义恩爱,孰是孰非。
这次,和上一世一样,出师不利的主帅慕则城在第一次冲锋之后受了重伤,战争一度停滞,随战的复陆珩执副帅令,不同意撤兵,也不同意上报都城等待大君指派新的大将,他披甲上马代替了慕则城的位置,并最终赢得了胜利。
雏凤清于老凤声,一战成名。
复陆珩看着那小马驹费力吃着奶:“凿齿部的男人大部分都死在了叛乱中,留下的都是孩子和妇孺。马驹生下来就知道全力活下来,更何况是人呢?长生天赐予我们草地和生命,但是草地活不下人,人就应该等着死吗?父亲,凿齿的战俘,儿子将他们和一半的牛羊送到了白狼部的草场,请格里阿叔看管,待大君处置。”
“叛乱的百夫长以上,已全部就地格杀。儿子鲁莽,以大君的名义承诺了他们此次叛乱不累及妻儿。”
大君的手停下,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大君这句话是以父亲的名义问的。
“几个哥哥都送了儿子许多伤药,便是再十倍的伤也要好了。”复陆珩微微一笑。
“等你伤好了,春狩开始的时候,父亲等你亲自猎一只狼,取狼尾做你的手环。”
复陆珩闻言神色一震,猛然抬头看向父亲,大君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金帐国的传统,大君立下世子时,世子的第一只狼尾手环是要自己亲自猎杀的。
“去吧。”他拍拍复陆珩的肩膀,目光淡淡掠过不远处的一个下侍。
待复陆珩离开,下侍连忙过来通禀:“三王子进宫,刚见过侧阏氏,前来拜见大君。”
大君面有倦意:“叫他过来吧。”
他并不喜欢看这个儿子,甚至很少正眼看他,那一张完全迥异的脸,如同无情的嘲弄,提醒着他,那个红山草原的明珠能带给他支持和权利,也能给他什么样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