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状管理线?”前排一位瘦高族老,起身指道,“王镇长,你这话是白贼话!现状?现状是林厝那边的人,这些年得寸进尺,硬生生踩过界!占了我们多少祖宗海田?”
“就是!凭啥红线划下来,我们陈厝只拿到靠岸那点地?外海那片大的倒划给林厝了?”一个壮汉在后排吼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我们有契!”陈永泰身边,又一个老头,在腿上挨了一扇子之后,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几张发黄发脆、边缘卷曲的旧纸。
枯瘦的手指戳着上面的毛笔字和模糊的红印,“大伙儿看看!这是,嘉靖三十年的海契!这是万历四十八年的!这是道光四年,县衙盖了大印的!白纸黑字,界石在哪,写得清清楚楚!”。
后排的李乐听了,低声冲梅苹笑道,“师姐,这是,这是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演九品芝麻官啊?”
“别说话,继续看。”梅苹没搭理,一扭头,看向前面那老头。
只见老头向众人展示着,一份是清光绪年间的“红契”,盖着模糊的官印,两份份是更早的明代“白契”,字迹如蚊蝇。
手指点着上面模糊的墨线,“诸位请看,泉州府衙核发的滩涂鱼鳞册,上面白纸黑字,标明了陈厝先祖开垦的海埕范围,上面清楚画着四至,东至黑石礁,西抵林厝埭,南接外屿,北达沙角头。按此契,今日林厝所占乌礁湾、白蛤滩乃至外屿东侧浅水区,皆属我陈厝!”
“还有这份,民国十八年,重新勘界的地契凭证。祖宗留下的基业,铁证如山!怎么到了现在,就变成含糊不清了?林厝那边占着的,本就是我们的海!”
“这补偿方案,不仅面积算少了,更关键的是,地界划错了!必须先厘清归属,重新勘界,否则,我陈厝阖族上下,断难接受!”
此话一出,人群更是大声附和,情绪像浇了油的干柴。
“那片海,自古就是我们陈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凭啥现在只按现状?这是要掘我们祖坟啊!”
“对!要征可以,先按祖宗海契把界划清楚!该是我们的,一分都不能少!补偿?那是后话!”
陈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抬眼瞥见陈永泰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又像鹌鹑一样缩了回去。
王金福额头汗珠滚落,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陈老师,你们这些是珍贵的历史资料,但现在的土地确权,依据的是解放后的土地改革成果和历次土地登记。您说的那些老地契,只能作为参考。。。。。”
“参考?”陈永泰冷哼一声,“干!祖先给我陈氏后代留下的土地海田,一句参考就打发了?那我们陈氏子孙,岂不是成了无根浮萍?”
“契书!”
“祖宗地!”
一阵阵的声浪中,王金福的脸色愈发苍白,因为他知道,这事儿,只要一牵扯到“祖先”二字,按照陈厝和林厝的历史,就有可能又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儿。
后排。李乐目光扫过那些激动挥舞的手臂,掠过陈永泰等族老沉静如渊的面孔,最后落在角落陈旺那张写满惶恐与无能为力的脸上。
凑近梅苹耳边,“瞧见没?村委会?就是个摆设。真正拍板的,是祠堂里供着的那几位。陈旺连个屁都不敢放。这事儿,有的闹了。”
“你就这么喜欢闹事儿?”
“不是我喜欢,现在看,是必然。”
“要是你,你有什么办法?”
“嘿嘿嘿,我要是王金福就有。”
。。。。。。
而另一边,林厝村委会的会议室却寂静的像深邃的海底。
林国栋站在铺着规划图的长桌前,虎着脸,如一尊门神。
他身后是村里的文书和几个支委,个个脸色严肃。
镇上派来的副镇长和国土所干部坐在对面,也皱着眉头,有的抽烟,有的喝水,可没人的目光敢和林国栋这帮人对视。
会议室里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目光此时也都集中在林国栋身上。
“国栋!这红线划得没道理!”一个绿色没了标识牌的军装的老头,指着图说道,“靠陈厝界碑往东那三百米浅滩,四固定的时候,工作组老张带人钉的木桩还在呢!”
“那一片蛏埕,改开分田到户,村里档案写得明明白白,是咱林厝三队的!啥时候成他陈厝的了?凭啥划到红线外头不算补偿?”
“就是!当年是政府调解,说怕再打架,让他们陈厝暂管几年!暂管!不是送给他们了!”
一个中年妇女声音尖利,“现在要征用了,倒好,直接按他们占着的算了?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当我们林厝人好欺负啊?”
林国栋抬手压下嘈杂,声音洪亮,“吵什么吵!道理不讲不明!蔡副镇长,黄副所长,你们可以看看。”
说着,林国栋转身从墙角的铁皮文件柜里“哐啷”拽出几个厚牛皮纸档案袋,拍在桌上。
一份一份,一张一张打开来,给展示着,“大家看,这是解放后,五三土改时期,县里颁发的《土地房产所有证存根》,上面明确记载了林厝村滩涂的四至范围和面积,盖着县里的大印!”
“这是之后六二四固定时期的《土地、山林、水利、滩涂权属确认书》,同样有县里和大队的印章,滩涂范围跟五三基本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