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宗祠,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地上回响,几声之后,陈言响的身影从文昭门的阴影里踱出。
“永泰公,会开完了?”
正坐在茶海前品茶的陈永泰转过身,点点头,招招手,“来,品茶,上等黄旦透天香,安溪一个老朋友送的,味道不错。”
“好,好久没喝永泰公泡的茶了。”
陈言响依言坐下,双手垂膝,屏息凝神的开着陈永泰?温杯?、投茶、洗茶、冲泡、分茶,捏起茗杯,一看二闻三啜四饮,回味了片刻,这才笑道,“永泰公,好茶。”
陈永泰点点头,又给续杯,陈言响曲指叩礼,如此三杯之后,才听见。
“王金福,这回,是铁了心要摁住两边。”
“是么?”
“他的法子,狠。”陈永泰放下盖碗,发出一声轻响,“头一条,争议区的地钱,一分不动,全冻在市里财政局的口袋里。什么时候谈妥了,或者法院判了,什么时候发。现在闹,没用。”
陈言响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凝。
“第二条,”陈永泰继续道,“地上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损失,蛏埕、管理屋,谁家弄的,按实际损失补,镇里牵头,三天内有人下来核对查清楚,该给多少给多少,优先发。”
“哦?这是。。。。。先撒点甜头,稳住底下那些真正指着滩涂吃饭的人?”
“是这么个意思。至于第三条,更绝,单划出一大块补偿款,三成,叫和谐发展基金。只要两边坐下来谈,最后签了字,按谈好的比例分。要是谈崩了,继续闹,这笔钱,一分不留,归镇上修路修医院。”
陈言响无声地笑了,身体前倾,抓起开水壶,给茶碗里添上,“胡萝卜加大棒。。。。。逼着两边必须上桌谈,还得谈成。这是背后有高人啊?”
陈永泰布满老年斑的手在膝盖上摩挲着,“他还画了个大饼。说要上报市里,在争议滩涂附近,合建一个冷链仓储中心,服务工业园,股权按最后谈妥的补偿比例分。两村的年轻人,优先培训进厂。”
“空头支票?”陈言响嗤笑一声,“这几招,是冲着谁来的,打在哪儿?永泰公,您品出来没有?”
没能陈永泰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第一招,冻结土地补偿款。”
“表面上是逼我们谈,可实际上呢?是把补偿款的控制权,从我们手里,硬生生夺走了。这笔钱,以前怎么分,什么时候分,分给谁,族里说了算。现在呢?冻在财政账户,市里管着,审计盯着!我们想动?门都没有。”
陈永泰拈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第二招,按实际损失补偿,优先发放。”陈言响声音冷了几分,“谁养蛏苗,谁建管理房,就补谁。这钱,直接发到户!绕过族里,绕过房头!那些真正下海干活的村民,拿到实实在在的钱,尝到甜头了,还会像以前那样,事事听族里安排?听我们招呼?人心逐利,没了这分配的抓手,村里这些人心,慢慢就散了,现在,毕竟不是几十年前。”
陈言响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永泰,“永泰公,这招最毒,他是在给村民架桥,让他们直接跟钱搭上线!绕开我们祠堂,绕靠宗亲族老。长此以往,族里再想用钱粮、用福利来聚拢人心,说话还有人听吗?”
陈永泰沉默着,摸索着红木茶海,。
“第三招,和谐基金,逼着谈。”
“谈成了,按比例分钱。谈崩了,钱归镇上。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逼着我们和林厝坐到一张桌子上。”
“可永泰公,您想想,一旦坐下来谈,按什么谈?按王金福定的规矩谈,按法律凭证谈,我们的祖宗地契,还顶用吗?族老的权威,还摆得上台面吗?”
“还有那合建冷链中心,股权按谈好的比例占,共同管理,收益共享。听着是好事,可这股权,这管理权,是落在谁手里?是落在村委会手里,是落到镇上。”
陈言响站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里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王金福这一套,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表面上是灭火分钱,骨子里,是要拆了我们宗亲房头的根基,是要把村民的心,从祠堂里拉出去,拉到他的框框里去。”
祠堂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在陈言响冰冷的话语中不安地跳跃。
“高啊,高明啊,都是直来直去的阳谋,这些。。。。。。啧啧啧。”
祠堂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正殿长明灯的烛火在陈言响冰冷的话语中不安地跳跃。
陈永泰面色阴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村委会。。。。现在不还是旺仔?他陈旺,不还是我们的人?账,不还是我们的人管着?”
“陈旺?”陈言响像是听到了笑话,带着轻蔑,“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盖章的傀儡,以前村里的事,钱怎么分,人怎么调,哪一样不是我们点头,他照办?现在呢?”
“王金福这方案一出来,钱怎么分,要村民代表、村民大会谈!钱怎么发,要按实际损失、按协议比例,还要受镇上、市里的监管。”
“陈旺那个村委会,以后就是个跑腿传话、组织开会的空壳子,他还能管什么?他敢管什么?”
陈言响俯身,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浓浓的茶香气似乎也无法压下话里的阴鸷的味道,“永泰公,这口子一旦开了,今天他们能绕过我们分滩涂的钱,明天就能绕过我们的利,后天就能不把我们的话当回事。”
“和信达在村里的根,靠的就是这份掌控力,钱袋子松了,人心散了,我们说话,还有人听吗?王金福这套方案,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陈厝村的顶梁柱,从根上给换了芯子。”
“可好在,您会上,把码头的要求提了。”陈言响走到陈永泰身旁,蹲下来,一手抓着陈永泰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恳切的蛊惑,
“永泰公,您得顶住!码头规划不批,他王金福的方案,我们就不签字,让王金福急,让他知道,没有陈厝的宗亲房头点头,他这套灭火的把戏,玩不转。”
文昭厅里,檀香的气息似乎更浓了,带着一种陈腐而沉重的味道。陈永泰的目光,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愤怒,有不甘,更有一丝被陈言响点破后的深深忌惮。
“达标,你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