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完,又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盯着李乐,“码头,小李,那地方,你不知道。”
“礁石湾后面,水深,避风,离公海航道近。名义上是集体码头,服务工业园,方便渔船停靠转运鱼货。可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
“他陈言响想干什么?打着村集体、服务工业园的旗号,背地里想开条什么道道?这能瞒得过谁?可问题是,”
王金福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我敢答应吗?塞林木!这口子一开,以后合口镇成什么了?走私集散地?上面要是查下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我!”
“可我不答应呢?陈永泰摆明了,码头不批,滩涂补偿方案他们就拒不签字,调解就得崩,工业园就得拖。市里吴秘书长刚才又打电话来催进度,话里话外都是问责,省里的考察组下个月就要来,这节骨眼上。。。。。”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王金福粗重的喘息和窗帘被海风吹得呼呼声。
李乐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在王金福提到“陈言响想干什么”时,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王镇长,您看,这不就回到咱们那天那个前置条件了么?”
王金福一愣,直直的看过去。
李乐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您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说动那滩涂的烂账,绕不开这根刺儿了吧?”
“您也清楚,要这码头,绝不只是为了给村里弄个装卸鱼货的埠头那么简单。这步棋,是冲着长远去的,是冲着您,想搞的那个合口经验的根子去的。显然,您上午的调解会,还是没下定决心,还有侥幸心理,您说呢?”
王金福瞄着李乐的那张平静的笑脸,忽然感觉到对面是一个常年混迹体制内的老江湖,心里的那点儿想法,再也没了隐藏的余地,可这人,才多大?
眨了眨眼,瞬间,所有的疑惑,又都归结于李乐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贵气的来源。
又听李乐说道,“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一条,就是您咬牙扛住压力,不松这个口。码头规划,涉及海域使用、环保、岸线,程序复杂,您大可以用这个理由拖住,甚至直接以不符合最新环保要求、影响航道、或者市里总体规划不支持为由,名正言顺地打回去。”
“要是他们闹呢?”王金福问道。
“闹?只要您这边和林厝稳住阵脚,坚持按核查结果发放损失补偿,再放出点冷链中心的风声吊着。。。。。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吧,总有些东西。。。。呵呵呵,再后面,有心算无心,但也得看您决心。除非,您也。。。。”
“不可能,我知道自己的脑袋有多重,”王金福拿起杯子,灌了几口茶水,“那,另一条呢?”
“另一条,”李乐轻笑一声,“那就是您捏着鼻子认了这码头。批文想办法弄下来,让他们建。眼前这场火是压下去了,工业园能推进了,您对上对下暂时都好交代。可然后呢?”
“码头一旦落成,名义上归村集体,管理权归村委会?呵,陈旺那个窝囊废,管得住?最后还不是落到谁手里?”
“到时候别的东西,或许都是小事,但是,万一,有更硬的玩意儿,比如某些踩球的狮子?您觉得,这雷什么时候会爆?爆的时候,您这镇长还在不在位?”
“在位的,又得付出多大代价去填这个坑?更别说,码头这根钉子楔下去,宗亲房头的控制只会更牢,别的村子有样学样,您想强化基层组织、想搞的合口经验,就是一句空话,那条路,也就渐行渐远了。”
王金福的脸色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苍白,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手背上青筋毕露。
过了足有一分钟,王金福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靠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乐,有挣扎,有恐惧,也有一丝被彻底点破后的冷静。
李乐站起身,脸上那点笑意也收敛了,恢复了平日的沉静:“王镇长,路怎么选,在您。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是继续前怕狼后怕虎,被人牵着鼻子走,最后落得个萧索的日子,还是给自己,也给合口镇,搏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走到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顿了顿,没有回头,“其实,当初您把那份滩涂开发规划塞给梅老师的时候,心里。。。。。不就已经在谋划了么?何必再问我。”
咔哒。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王金福一个人,和他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窗外的海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桌上散乱的文件哗哗作响。
他死死盯着对面墙上那幅巨大的合口镇行政地图,目光在那片犬牙交错的争议滩涂和紧邻深水线的礁石湾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
李乐的话像重锤,一遍遍敲打着他最后的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王金福猛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坐到办公桌前,掏出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打开一把上了锁的抽屉,从最深处摸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文件袋。
盯着文件袋看了几秒,随后,伸出手,异常坚定地抓起了电话听筒。
手指在电话按键上,缓慢而沉重地按下了一串手机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
王金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滚动两下,咳嗽几声,终于,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带着孤注一掷般平静的声音说道,“老陈,我,王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