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
季语看着谢晅清冷的眉眼,一时间有些恍惚。回京之后,再回想起他冷淡的模样,大概也会心存不舍吧。她心中略有叹息,声音里难免带了几分情真意切:“最后奉劝你一句,别来京城。我虽然在边关孤立无援,在京城里总归有几分势力。你若来了,我可能真的会杀死你。”
谢晅避而不答:“回了京,别忘了我。你欠了我那么多人情,得记得还。”
季语难得一本正经地回他:“忘不了。”
耳边忽然有声音清脆道:“大人!”
季语侧头,看见红寇朝自己浅浅一笑,唇角的小梨涡陷进去两个小坑,笑容甜得似乎一舔就化。季语朝她点头示意,转身欲走,却突然被谢晅一把捉住手腕。用的力道很大,季语脆弱的皮肤霎时起了一圈红印子。
季语倒吸口凉气,斥道:“你发什么疯?”
谢晅不接话,一向清冷的眉目夹杂了一丝不正常的猩红,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怖。一双狭长眼眸里浓雾笼罩,像是有什么在挣扎翻滚,奋力挣脱开束缚的锁链。
谢晅的手心炙热滚烫,被他触碰的地方似乎也要随着一起燃烧起来。季语此刻才知道,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竟会让一个人的灵魂有如此颤栗的感觉。一切开始失控,不管是心跳,还是心里莫名涌出的情愫。
在那根弦绷断之前,季语猛然往回抽手。谢晅察觉到她的退缩,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愈发用力,季语恍惚间有种骨头要被捏碎的错觉。她有些吃痛,一字一顿道:“放手。”
谢晅松开手,似乎连心脏也随着她的离去而缺了一角,钝钝的疼。他轻轻闭上眼睛,狠狠压下心底蔓延的战栗情绪,再睁开来,又是那个冷静克制的谢晅。
“再见了,我的小姑娘。”
声音带着难掩的温柔缱绻,轻轻消散在风里,季语没听见。她朝着红寇走过去,挽住红寇的手上了马车,而后拐个弯儿消失在视线里。谢晅怔怔站了好久,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路的尽头。
他忽然无声笑了笑,笑容有些发苦。
每次分别,她从不回头看我。
马车渐行渐远,季语忍了许久,终究没忍住眼泪。她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理智。
季语低垂着头,一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从颈后落下的发丝遮住了季语的侧脸,红寇只看见一滴极为隐晦的流光滑落过她小巧精致的下颌,滴落在她的纯黑色官靴上,一圈圈晕染开来。
红寇偷眼瞧着季语,心底有些不解。御史大人一向沉稳持重,此刻竟也犯了孩子气。马车已驶出营地许久了,这会子再哭,谢将军也看不见了啊。
红寇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回看了看。直到视线模糊之前,谢将军一直持剑站在原地,身姿孤傲而挺拔。阴沉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里,好像这辆马车带走了他极难割舍的东西。
驾车的马夫十分尽职尽责,除了必要的歇息外,马车一刻不停地往京城走。
离开大军驻扎的营地后,路过的第一座城池,便是燕础城。偌大的一座城池,只剩下一堆面目全非的断壁残垣。触目皆是尘封蛛网、破坏殆尽的废墟,再无半点当年的繁华热闹。
大军消耗了大量物力财力,损折了上万人马,夺回来的就是这样一片废墟么?
季语放下帘子,眼睫低垂,眸中神色半遮半掩。不管是不是如往昔一般繁华,只要收复了版图上的燕础城,就已立下了不世之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不知为何季语心里还是闷闷的,似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料峭春风里,满天杂乱不堪地飘零着去年秋日的枯茅。青壮年们早已望风而逃如鸟兽散,只余下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个个都蓬头垢面的,穿着被油渍汗浸的埋汰破烂衣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污浊的乌烟瘴气。
“老爷行行好,施舍点粮食吧!”
“老爷给口吃的吧,小的愿当牛做马伺候您!”
马车外由远及近传来几声乞求,红寇忍不住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看。
一大批灾民夜以继日往南方逃难,他们大多因为战争失去了家园,逃到有粮食的地方是他们唯一的愿望。有几个饿晕累坏的人倒在地上,黑暗中的踩踏让他们直接在恐慌中死去。战争的残酷不仅仅是前线冲锋的士兵,百姓的苦难又何尝不是摧心伐骨。
马车外是无数逃难的人,待离得近了些,声音越发喧闹嘈杂。季语看起来不为所动,红寇心里倒有几分不忍。她知道挨饿的滋味,见这些难民衣衫褴褛面色饥黄,红寇颇有些感同身受。她自年少时贬至边关为女支,又没有兄弟姊妹的帮衬,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她虽然生得美,可心里总归有几分贵女的清高傲气。女支女身份本就是以色侍人,拼的就是房中术,她一个木头美人,自然比不上那些个放下身段的。她受够了挨饿的滋味,为了多吃几顿饱饭,少受几顿打骂,她也曾如此绝望过。
红寇想停下马车接济几个难民,但见季语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开口。待要放下帘子,却看见正前方一棵柳树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