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歪歪扭扭行驶在坑洼不平的乡道上,穿过田野和村庄,一条直线路,二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做泡泡果的地方——谢店镇路口。
一处屋顶低矮的红砖小房,里面轰隆隆作响,烟囱正一团团往外吐着灰白色的烟,旁边的木门框像被火烧了一样,黑炭般矗立着。门外杂乱堆着几个坏掉的机器,灰尘积垢,看不清颜色。扯在两颗歪脖枯树间的晾衣绳上搭着几件上衣和一条小棉裤,吹落在地的一件旧棉袄衣襟随风翻飞。几辆三轮车和自行车无序摆在门口,散等着的几个人或站或蹲,背着风抄着手张望着马路。
玉米的甜香气裹着廉价糖精味,直灌鼻孔。
“爸。”盛景明看到父亲,从停稳的车斗里站起身喊。
盛有良正蹲在铁皮屋檐下浑浊的小窗户旁缩着脖子抽烟,泛白的牛仔单褂里鼓囊囊地套着厚棉袄,黑色火车头棉帽下满脸沟壑,四十多岁的人,看着像六十岁的老大爷。
听到喊声,盛有良抬头,待看清来人,瘦削的脸庞笑出干巴巴的褶子。他眯起眼睛猛吸一口烟,猩红直逼指背,烟蒂丢到脚下,站起身抬脚拧了拧,抄着手踱步过来。
“嗯,回来了。”
“咳,咳,咳。”人还没走近,咳嗽声先到。
“哎呀,你咳嗽就别抽烟了。”李芬下车,走过去帮他拍屁股上的尘土,嗔怪。
“没事,没事。婉妍,这你姐回来了,可不想了吧?你妈说你睡觉说梦话都喊你姐。”
“谁说梦话喊了,妈你就瞎说。”小女孩窘了,抱住小黄狗趴到刚揭开的被子上躲羞。
“哈哈哈——”大人笑不停。
“一会你们先回去,刚听人说东头你舅奶奶身体不好呢,我去看看。”
“钥匙,这把是大门上的,这把是堂屋门的。”
“把这盘塑料软管也带着,咱家拉水井坏了,我回去修修。”
盛有良交代叮嘱女儿。
“盛庄的在哪?泡泡果好了。”小作坊门口冲出来一个人,嘎着嗓子喊,满头白絮像顶了个鸟窝,还没看清模样,又钻了回去。
“来了,来了。”盛有良转身往小店跑。
“再拿个袋子吧。”李芬拎起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塑料袋,快步追上。
“哟,有良哥,你也来做泡泡果?”熟人路过打招呼,眼神带着钩子飞快地在李芬身上扫了一圈。
乡村就是这,熟人社会,十里八村都认识。
“是,是,这不孩子回来了嘛。”
“哦,对,孩子都爱吃这口。那我先走了哈。”熟人说着跨上三轮车离开。
“看到没,他旁边那个,”车把一拧,熟人挑着眉毛向坐在三轮车斗里的妇女八卦,撇嘴冷笑。
“谁呀?”
“就他庄,他家后面,那谁家媳妇。听说两人要办事了,你看这都不背人了。”
“啥时候好上的?”
“俺妹家就离他家不远,听说好几年了,闺女都是人家给养大的。”
“啧——”
。。。。。。
两人嚼着舌根骑远,北风刮来她们的嬉笑声,苍蝇似地往人耳朵里钻。
养大的闺女转过脸,盯着远去的三轮车叹口气。
“就爱乱传人闲话,不要脸。”庄婉妍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撒开豆豆,“蹭”地跳下车斗,“呸”啐了一口。
骂声稚气中带着尖利,惊得作坊门口闲等着的几个人都转头望来。
盛景明假装板起面孔,拧眉训斥:“小孩子,不能骂脏话。”
“哼,就骂!”庄婉妍小胸脯剧烈起伏,脸蛋通红,眼睛圆睁,像个要爆炸的卡通火药桶。
“小丫头,这么倔,看我怎么教训你。”假装大人的话语本是严厉的,可努力想拉直的唇线却渐渐弯下来,鼻翼不受控制开始翕动,盛景明赶忙背过身去,绷着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