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近,到香港旅游的手续还没有批下来。看来是没办法到香港过年了,小樽在电话里告诉大丁。
大丁听了,十分雀跃:“哈,那我们去哪里旅游好不好?”
小樽犹豫,两个人的旅途,朝夕相对,万一……想起那晚,心仍有余悸。
“哎,我保证没你的同意,手指头都不动一根。”
那晚之後,他的这句保证说了不下十次,这段时间他们见面比以前更勤了,他几乎每天都问,我来找你好不好,附带又加了上面那句保证,见了面他确实也挺规矩,只是有时控制不住就要吻她,她不让的时候就委屈地亮出那个“爱的标志”,她心一软,便宜又被他占尽,幸好他还知道不能再越雷池那一步,她也沒有再见到那个丑东西。
“你说我们去哪里好呢?”她尚在犹豫,他已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旅游的地方:"往南还是往北?去海边还是去山上?”
去哪好呢?她被他说得有点心动。
去金陵捡雨花石?去苏州寻访林妹妹的故乡?去杭州看白娘子可还被压在雷锋塔下?或者去看看张爱玲笔下的那个电车叮当响的大上海?
可去哪都好,只除了长安,那个他曾答应带她去的一日花看尽的长安。
大丁却说不如去普陀山听听佛音,兴奋地跟她讲,别人都说那里风景优美,有山又有水。
普陀山是闽南人朝拜观音的热门去处。四舅和外公都曾去过,小樽看过他们在那里照的相片,有细沙如绵的海滩,还有奇峰突出的山涧,风景是真的美,但是,和大丁两个人单独去,她还得再想想。
“到时再说吧。”不忍泼他冷水,小樽只好用拖字决。
“好,那到时再说。”他不急,跟她相识了这段时间,渐渐摸到她的脾性,口硬心软,只要到时再动点心思让她心软,嘿嘿,就答应了。
接着的几天,大丁忙得团团转,每天起早摸黑,把厂里的活安排得井井有序,奶奶和父亲都觉得欣慰,向睡到晌午才起床的哥哥有意无意地说,大丁这孩子最近真勤快,却不知孩子的勤快是为了未来几天能够放心的安逸,把活都做好了,就可以争取多几天跟他的女孩携手同游普陀山。
小樽也忙,年关一近,银行的业务比平时多了几倍,客户络绎不绝,现金每天都是一袋一袋的存进,虽然跟她们会计部关系不大,但见到储蓄部和出纳部的同事都忙得像陀螺,也不好坐着,于是每天一迭迭的钞票不停地数,小樽讨厌极了那些钞票的味道,连午休的时候都要洗澡,说要把身上的铜臭味洗掉,小桃躺在床上笑她:“要是那些钱是你的,你巴不得洗不掉呢。”
“我倒不希罕。”小樽嘴上讲得豪气,等领了年底奬金,却忍不住高兴,奬金和津贴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超过三千,觉得现在才有个赚钱的样子,之前在深圳因为她的职位太清闲,每个月就只有五百块,不过那时候无所谓,根本用不着钱,食宿厂里都包了,日常用品则是妈妈在香港买了叫叔叔带过来给她,除了有时上街要用点小钱,但机会也不多,要是跟李明出去,她连钱包都不用拿,李明总把她当小孩子宠,她要什么就买给她什么,连她跟别人上街,他也不放心,总问,跟谁出去啊?钱够不够?他跟她不沾亲亦不带故,可是那般疼爱,而他已经有一个亲妹妹了,是以她觉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跟他会是比亲人更亲的关系,理所当然了近十年,没想到错了,最后是她想错了。
忙到年三十下午她才回家,远远就看见四舅在大门口贴春联,三个表弟妹跟在他身后提着装浆糊的桶和刷子,嘻嘻哈哈地在对方脸上你划一横我划一竖,四舅站在凳子上抓着春联横眉竖目:“把刷子给我!”三个小鬼不为所动,还是玩得不亦乐乎。
小樽过去把最小的表弟抱起来,笑打他的屁股:“捣蛋鬼。”
“啊,小樽,糖呢?糖呢?”最小的表弟只有五岁,喜欢吃糖,小樽疼他,回家总会带几颗糖哄他,于是小表弟每次见到她,第一件事就是要糖。
“小鬼,叫姐姐,不叫不给糖。”小樽又打他的小屁股。
十一岁的表弟和八岁的表妹也围过来,翻看她手里提着的大袋子,看到有瓜子糖果糕饼,还有蜜饯,欢呼一声合力把袋子接过去向屋内跑:“阿嬷,妈妈,小樽买了好多好吃的。”小表弟从她身上挣扎下来,追上去:“糖,我要糖。”
三个孩子都不叫她姐姐,却跟随大人小樽小樽的喊她,她过不了姐姐的瘾,感觉不爽,教育他们要叫姐姐,但小孩没记性,眼前叫一声,转眼又忘。她向四舅抱怨,四舅哈哈笑,在他眼里,她跟三个小孩也没分别,永远都是长不大,这会儿竟会买东西回家了,倒担心她钱不够用,问:“买了很多钱吧?”
“没有,单位分的。”小樽从地上拎起小桶,用刷子醮了些浆糊才递给他。
贴好春联进屋,只见三个孩子从厨房冲出来,一人手上抓了一块碗糕,笑闹着,外婆追出来,口叫:“憨囝仔,没拜过天公,不能吃。”
小樽帮她把三个孩子拦住,抢回碗糕,还给外婆,笑问:“今年的碗糕都笑了?”
闽南人过年除了年糕,还要炊碗糕,小小的一块碗里倒入甜米浆,放进蒸笼里蒸,蒸的碗糕表面如果裂开了,就是笑了,意味着来年都会笑口常开,然后把笑了的碗糕点上三点红,等晚上十二点拜了天公,碗糕才可以吃,用外婆的话就是,吃了拜过天公的碗糕才能保佑新的一年平安快乐。
蒸年糕和碗糕很花时间,近年已渐少人自己动手,都到外面买,但外婆守旧,说外头做的比不上自家好,每年都坚持自己做,四舅妈帮她手,一忙就是一天,偏偏三个捣蛋鬼时不时去厨房搅乱,外婆笑骂:“囝仔爱年兜(孩子爱过年),大人乱糟糟。”
小樽搂住外婆笑:“不炊碗糕就不会乱糟糟。”
“那不行,我不炊,你们哪有田螺肉的碗糕吃。”外婆对自己做出来的碗糕很自得,总说村头村尾都没人比得上,事实也确是很好吃,咬下去,里面一个个的肉仁,又香又韧,俗称“田螺肉”。
小樽适时捧她一捧:“那倒是,外婆炊的碗糕最好吃。”
四舅也笑着附和:“是啊,阿母的碗糕从村头到村尾都没人能比。”
外婆听了,笑得脸更皱了,又转回去厨房。
四舅跟小樽说:“你妈妈寄了东西来,在你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