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没想到是晴天。即使不下雨也应该是阴天,小樽和大丁都这样认为。
对小樽,这是个黑色星期五,对大丁,这又是个日值岁破诸事不宜的日子。
但一样的,对他们俩,这是永生难忘,锥心之痛的一天。
挣扎了两个星期,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木子问:“你决定了?”
小樽逼着自己木然回答:“决定了。”
乙乙也问:“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办法有,去跟李明坦白,就说,哥,我跟人有了孩子了,他养不起我和孩子,所以我以后的工作就靠你了。以李明对她的亲情,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下来,最多就是她被李明训一顿,但她肯定李明会接受大丁,因为他的迂腐,会认为,她的身子是大丁的了,只能嫁他了,爸爸妈妈一定也会这样想的。
可她怎么能够这样做?
这次再见李明,她知道自己还未能完全忘情,如果以后到他公司,与他朝夕相对,心又不能由自己控制,那么,又置大丁于何处?这样,对大丁不公。
以前靠了李明十年,被他照顾了十年,这一次她要靠自己,照顾自己。
而要跟大丁在一起,她就必须保住这份工。1995年的j巿和q巿,大的私有企业不多,要么就是国营,要么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工厂,她不敢奢望能像木子一样幸运,可以进外资企业,没有木子的美貌,也没有木子在职场挥潇自如的那份机灵,只空有一张唬不了人的大专文凭,工作並不好找,而银行的工作可以说是铁饭碗,福利好,多少人四处托关系还进不了呢。
所以她不能放弃这份工作。
所以她今天只能选择躺到手术台上。
孩子不能要。
又是木子帮她找的医院,木子的一个朋友是这医院里的护士,把她们领到手术室的门前就走了,木子牵着小樽的手想进去,大丁却拉住小樽的另一手,沙着嗓子:“小樽……”
话说不出来,神情哀伤,自责,还有最后一点的恳求。
小樽知道他要说什么,想狠一点,但他憔悴不堪的脸色令她狠不起来,这两个星期也够他受的了,她心软了,轻轻说:“孩子不能要,你知道的。”
大丁嘴唇哆嗦了一下,停了停,几乎噙了泪:“你要小心……”
看着她慢慢转身,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撞墙,“孩子不能要”,这句话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在折磨着他。
他跟她说孩子生下来后可以到李明的公司工作,但她告诉他,这个人是亲戚,让他知道了,她爸妈也就知道了,会逼着他们分开,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所以孩子不能要。
他有点迷惑,但没再問,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保障她和孩子以后安心无忧的生活。
可这是现实,不是电影,他不能像港片那样,脑袋蒙上丝袜,拿支玩具枪,走进银行,大喝一声:“打劫!”
孩子保不住,他只能保住她,他对自己说,以后一定不能让她再受苦,受伤,磕了碰了都不行。
他在她身后又说:“小樽,我爱你。”
小樽头一偏,眼泪掉下一颗,尝在嘴角,很咸。
木子陪她进手术室,一张白布把房间隔成两半,外面坐了一排的人在等候,里面传来医生叫着放松的说话,之后听到了小小的哭声,呜呜咽咽,像掩住了嘴紧紧压抑住的那种絶望,小樽联想到小时候邻居家的狗被装在麻袋里,邻居的水伯用木棒向着袋子猛敲,想把它敲晕了就劏来吃,麻袋里狗发出的叫声也是这样,凄厉,被抑住的絶望,那天右邻右舍都分享着狗肉,只有她,一口也不敢吃,躲在房间里,哭了。
人类何其残忍,那样对待一只活生生的动物。
而现在,她就在做着同样残忍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她的手一直在抖,木子感觉到了,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但轮到她躺到手术台的时候她并没有哭,只想吐,因為闻到强烈的血腥味道,医生按住她:“别动,很快就好了。”
声音没有半丝温情,也许是司空见惯,已变得麻木,从旁边的铁架子那里取了工具,看不到在消毒,就已经那样伸进去了。
很痛,真的很痛,小樽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把坐在外面等候的人引了进来看,一颗颗好奇的脑袋,一双双睁大的眼睛,小樽痛楚之余又感羞辱,想开口叫医生赶人,医生又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忍一下就好。过程确是很快,手术完,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串接着一串,滚滚而下。
哥,我好痛,真的痛。
她知道这时候不该想起他,可思想不听使唤,她想念他,想念他疼爱的眼神,当她孩子一样的哄,抚她的发,轻声呵哄:“傻妞,知道痛了吧,下次知道要听哥的话了吧。”那是高考的时候,他很紧张,从北京赶回来,陪她准备考试,不准她乱吃东西,但她嘴馋,偷偷吃了一整盒绿豆饼,结果考英语的那天,她胃痛,在考场上吐得一塌糊涂,还是坚持到考试结束,出来时一脸煞白,李明早得了老师的通知,脸色比她好不了多少,大热天的,一张脸白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