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小樽从q巿回单位宿舍后,一觉睡到晚上九点,如果不是被呼机吵醒,她想她可以一直睡到星期一的清晨,很久没有这样好睡了,罕有的没有梦,醒来反而以为是梦,转头见到呼机绿色的屏幕一闪一闪,几乎错以为梦里见鬼了,像十一岁那年的那一夜,墓地里的鬼火,似近却远,然而错觉也只是一瞬,她看到了上面的数字,来自大丁,活生生的人,刚刚跟她相处了一天一夜的人。
另一边廂,大丁睡得不好,可以说完全没有睡过,却浑浑噩噩,仿似在梦乡。上午回到家里,刚刚踏入院子,在喂鸡的老奶奶抬头看见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一迭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那个女孩什么样?”
声音扬开,正蹲在井边刷牙的姐姐含着一口牙膏泡沬站了起来,母亲也从厨房冲出来,他想他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先欢喜后愁苦,因为姐姐问:“好看是吗?”母亲却问:“不好看是吗?”
他不晓得要怎么回答,思考了一下,点了头又摇头:“好,也不好。”说完往屋里走,奶奶在他身后问:“吃过饭了没有?”他已听不到,心里在想:算是好看的,但与理想中的那种好看不同,他的理想是,眼睛大大,个子高高,她的眼睛也许大,可是个子太小,不过这些现在似乎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从窗外进来的阳光,想起早上他们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外面太阳已升起,但他还是被晨风吹得起哆嗦,她突然回头向他说:“这还是我跟别人第一次看通宵电影,以前只跟表姐和四舅看过。”他最初没有反应过来,只在看着她的脸,心想她的皮肤真是白啊,接着看到她好象脸红,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晚她是有听到他在暗示他只跟兄弟们看过通宵电影,而不是跟别的女孩,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可她意会了,于是他笑了,她有些羞恼:“笑什么!”
晨早的阳光淡淡地罩下来,女孩的脸莹白中透着粉红,白似梨花,紅如桃花,他的心怦怦地跳,徒然间仿佛春天已到了,一下子对冷就沒了知觉,她把大衣还给他时,他频说,你穿着吧,我不冷。可是没过多久,在车站,她去洗手间,他站着无聊,就蹲着等她,她出来后走过来看他一眼,语气冷淡地说:“走吧。”眼神也是疏离,让他冷了一冷。
之后女孩的态度又是冷热交替,他们搭同一辆车,他回家的路要經过她工作的地方,车子到了她宿舍楼下,她突然邀请他上去坐坐,令他受宠若惊。上去后,坐了一会,喝了杯茶,她走开一下,他看到书桌上有本厚厚的书,用很精致的包装纸包着,就好奇走过去一看,没想到那书用一把锁锁了,锁是心形的,也很精致,心里正感奇怪,她走来急忙忙地捧走那本书塞进柜子里,脸色不大好看,他猜想那本书是不是很深奥,她觉得他不会看得懂,所以懒得让他看?尚在郁闷,她却殷勤地再帮他添茶,还拿出她学生时代的相片给他看。
女孩的心思他猜不透,就像有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像雾像雨又像风。
他瞪着头顶的蚊帐,白茫茫一片,有点怀疑是在做梦,从跟她的第一个电话开始到现在,就像做梦。像雾像雨又像风的梦。可是这个梦让人欲摆不能。
晚上父亲从南音社回来后,问他跟小樽见面的情况,他含糊地答:“还不错,就不知她愿不愿意继续交往。”父亲严肃地说:“人家是大学生,在政府单位,又是华侨家庭,跟我们有差距,要是不愿意,就算了,电话也别再打了,否则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已。”
父亲的话他认真地思考了几个小时,最后在电话里他鼓足了勇氣,问出口却仍吞吐:“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那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哧吭哧吭的鼻息,像破旧的风扇转出来的响声,就在他快絶望时,她回答:“这个,我比你大,还有,身高太悬殊。”
大丁绷紧的神经徒然松懈,忍不住就一乐,原来会感到自卑的不只是他,事后他很佩服自己,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了用时下的流行语来回答她:“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这句话好象十分奏效,她没有再犹豫:“只要你愿意,那么我,也一样。”
小樽没有说“我愿意”,三个字本来已萦绕在她的舌底,但终究无法出口,那应该是在神明面前许下的一生的承诺,是对一个把他的名字放在心口一想心就会动的人,而不是对着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轻易可以说的。
但他还算是不同的吧,虽然气质学识不尽如理想,可相貌端正,诚实而不木讷,有点小聪明,还会逗她笑,就这样吧,三千弱水中的那一瓢已不可得,所以,就这样了吧。也许“我愿意”可以留待以后再对他说。
她的回答尽管不尽善尽美,大丁还是欣喜得迫不及待:“那我现在去找你,好吗?”
小樽笑了:“今晚就算了,明天吧,明天我生日,你叫上你的那些兄弟,我叫我的同事们,人多热闹。”以前她并不喜欢热闹,在宁静的月光中独自思念一个人是何等美丽的一件事,可现在懂了,美丽不能上瘾,像□□,吃了会产生美丽的幻觉,药效走后,幻像破灭,只会令人更絶望。所以,何不停止宁静,融入热闹,做他的女朋友,认识他身边的人。
当晚,她拿出一本新的日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两个大字:大丁。接着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纸,记下了这两天的事情,写完上锁,放入书柜中,离那本旧的日记本远远的。
两段不相关的故事,就让它们老死不相往来吧。只是命运如洪流,怒啸奔腾,它的去向,半分不由人,她以为不相关的,有一天也许就相关了,套句外婆常念叨的话:“命,这都是命。”
小樽命里有两个生日,一个是她出生的日期,1月9日,另一个是算命先生给的生日,小时候她体弱多病,妈妈请人为她算命,说她命中缺水,把她的生日改在了每年阴历雨水的那一天,外婆每年帮她做的生日也在那天,李明知道后,取笑她是水作的林妹妹,每年给她的生日礼物总跑不掉跟水有关。
今年开始,她不想再要那个生日了,雨水过的生日,注定要流泪,1月9日就不同,一定只有阳光和笑声。
1月9日,果然是晴朗的好天气,她下午请了半天假,打电话急call木子和乙乙过来陪她去j巿大采购,可大忙人木子说要到厦门接一个老外客户,恐怕今晚也赶不上参加她的生日,乙乙回电话的时候声音快活得不象话:“哈哈,不早说,姑奶奶我要回乡了,生日礼物下回再补,就这样了啊,我要走了。”在电话里大大地“啵”了她一口就收线了。结果她下午独自一人去了j巿,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j巿比不上q巿大,但因为是侨乡,港货多,木子和乙乙虽然工作在q巿,住也在q巿,但平时衣服却喜欢到j巿买,贪它款式新,通常香港巿面上流行什幺j巿不出两个月也跟着流行起来,步伐也许跟不上深圳,不过也算快了。小樽经过一间服装店时,看到门前的模特儿戴了顶帽子,挺有趣,其实就是一个头箍上缝了块布料,像极了采茶女采茶时绑的头巾,却是今冬香港正流行的款式,她一时兴起,就进去试戴了一下,看起来还不错,有复古的味道,店里的老板娘在旁及时称赞:“这帽子你戴起来好看。”又建议:“要是把眼镜摘掉就更好,现在不是有隠形眼镜吗?”小樽笑笑,没说什么,把帽子买下后,先去超巿買了些用品,然後再到食品街。
食品街是一条旧街,小小的巷子古式的建筑,以前谁家要嫁娶都到这条街里来光顾,每间店门口一溜望过去,红彤彤一片,摆放的全是喜饼,喜糖,最有特色的是印着喜字的大白包子,一个就有芭蕉大,几十个叠起来便成了一座雪白的小山,粉红色的喜字夹在其中,像煞了朵朵层叠的樱花,所以以前每次经过她都指着包山叫富士山,乙乙就起哄:“嘿,等你以后结婚了就去富士山渡蜜月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