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妞,先别哭,你淋雨了,擦一擦。”李明一手撑伞,一手取出一包纸巾给她,“先跟我回屋里把衣服换了,这季节容易感冒。”
刚踏进院子,他连声喊二婶,吩咐煲姜茶,拿衣服给小樽换。
小樽以为他是要叫二婶拿李思蕾的衣服给她,李思蕾比她高了近一个头,拿来也未必合适,向二婶说:“不必了,我回外婆家换。”
刚哭过,她的声音沙哑,脸上泪痕犹在,二婶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她什么,看了李明一眼,欲言又止。
“在这换,是新衣服。”李明先跟小樽说了这句,又叫二婶只管去煲姜茶,才回头向小樽柔声说:“也不必二婶去拿了,衣服就在你房间,快去换了再下来,哥在客厅等你。”
李明家的房子是双层的洋楼,睡房都在二楼,左右各四个房间,他的父母,叔叔,他,李思蕾,小樽和二婶各一间,其余两间都空着。
在小樽认识李明的那年,他就叫二婶收拾一间给小樽,以防有时她在他家温习功课太夜了,回外婆家麻烦。
小樽很喜欢这个房间,他家的房子颇具南洋建筑风格,红砖外墙,阳台却是白色的拱形,栏柱上刻了古希腊雕塑似的人物,望出去便可看到花园里的棕榈,很有亚热带的感觉。
可以前每次她走经过他父母的房间,都会打个冷颤,因为听说他父亲就是死在这个房间里面,李明没有说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但她曾听村里有闲言碎语,说他父亲是因为他母亲与人私通所以自杀死的,他的母亲之后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跟人跑了,又有人说是他的叔叔为兄长报仇将他母亲骗到香港给杀了。
对于这些传言,小樽从不问李明,因为怕勾起他的伤心,但每次经过,她心里都会一澟,总是管不住眼睛去瞧一眼长年封锁的那个房门,猜测当年的真相。
此时她眼睛仍是看过去,心想,是怎样絶望的心情竟会令一个人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
走到她自己的房间,她推开门,走进去。
快两年了,自从去深圳的那天起,就再没有踏入过这间房,但陈设未变,整洁依旧,二婶是个称职的管家。
床正中整整齐齐放着一叠衣服,她走过去一件件展开,换上,床脚还有一双褐色长靴,也换上,之后她站在镜子前,怔怔地瞧着里面的自己。
米色的短呢外衣,领口还别了枚黑石胸针,黑色的绸面短裙有点蓬松,下摆露出一小截里层的蕾丝。
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几分,这样子走出去应该不会再有人叫她小妹妹了。
她心里略感奇怪,因为李明以往帮她买的衣服都是粉色系列,粉红,粉绿,粉紫,笑说她还长不大,只能穿娃娃的颜色。
放在往常,她或许会问他为什么帮她选衣服的品位改了,但今天没有这心思,下楼后,她只跟他说三个字:“谢谢哥。”
李明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了她半晌,那眼神小樽没法看懂,也不大敢看,低着头在他对面坐下。
“傻妞,先喝点姜茶去去寒。”李明把茶几上的碗盅递给她。
等她喝完了,他才问:“能告诉哥么?为什么事哭?”
“我……”小樽结舌了一下,避开他探询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胃里却在这时涌上一股恶心,狠狠地掐住虎口,总算将恶心感压制下去,才抬头强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遇上一个无礼的女客户,跟我们主管闹意见,连我们也骂上了。”
“今天是星期天,你们也上班?”李明皱了眉。
“不是,刚才我经过她家店门口,她又冲我喊脏话。”
“只是因为这件事?”李明微微向前欠了欠身,眯起眼直望着她。
他这动作小樽很熟悉,每次他怀疑她说谎就这样,眼睛眯了一半,自以为这样就能凝出具有气势的光芒,可他不知道,他的眼一旦弯了起来,里面就似蕴了一池汪汪的秋水,仿佛再稍用上一分力,就会溢出一般,结果同样对她具有震慑力,只要瞧多一眼,一失神,她的真话就脱口而出。
而这时她看他的眼,看到的是一片汪洋,黑得幽蓝,一旦驶进去了,渺渺茫茫,恐怕是连灯塔也找不到的。
她不再勉强笑了,只装作受尽委屈的样子,其实也不算装,是真有一肚子的委屈,自作自受的委屈,所以只能自个儿和泪吞下,尤其是对他,更加不能说。
“这件事还不够啊?她骂的话可难听了,污言秽语,还朝我泼了一脸盆臭水呢,幸好我闪得快。”小樽扁扁嘴,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