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两秒,像在斟酌:“我……我又怀孕了。”
我手指一滑,手机差点掉地上。“你疯了吗?你不是去年才生了一个bb吗?为什么这么快?你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叹气,声音发轻:“之前不是女儿嘛……我公公婆婆,还有你姐夫,都希望能有个男宝宝,所以干脆去做了试管。这次,是儿子。”
我捏紧了窗框,指节泛白。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有一个省略号。
我有些生气,大学前的生活姐姐不能掌控,可是她早就经济独立,她亲眼见证了我们家庭有多么畸形可怕,见证着我和她从小被忽视、被牺牲。看着母亲为了生儿子被单位开除自己开店,又因为效益不好只能去做兼职贴补家用,甚至还有…那些在我之前和之后的“鬼魂”们,以及父母卖了一套房子,只是为了去香港做试管,生一个“耀祖”。
我忽然感觉一块冷铁压在胸口,片刻,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和你妈一样?”
她立刻不高兴:“你这是什么话?我妈不是你妈呀?”
话锋一转,又软下来,“遥遥,下个月就是雅晴一周岁生日了,你能不能回来呀?你还没见过你的小外甥女吧,特别可爱,和你小时候还有点像哦。”
我盯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叶,心里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拉扯——讽刺、厌倦,还有某种被小心翼翼抚过的温热。
姐姐从小宁可自己不吃,也要把母亲给她的那半块蛋糕留给我,我和父母吵架,她总是柔声安慰我,大学时用自己勤工俭学赚的钱带我去香港,去迪士尼。我来德国前,她自己不宽裕,却还是把指头缝里省下的一万块钱给了我…。
她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读书好,有志气,她希望我可以过得比她好。
现在…我可以和那个家里的所有人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和她,做不到。
我艰难地“嗯”了一声:“好。我过几天来澳门看你们。”
“太好了——”她刚要继续,电话那端忽然换了人。
“遥遥,我是妈妈呀。”那个声音熟悉到让我背脊一凉,却又陌生到像隔了座海,“你都五年没回家了,妈妈很想你,爸爸和阿荣也想你,你回珠海来看看好不好呀?妈妈给你买机票,我看慕尼黑好像有直飞珠海的飞机,后天好不好?妈妈真的想你。”
我愣住,愣到怀疑自己接错了电话。这种黏腻的温柔,她从没用在我身上。小时候的“别总死读书,来店里帮我忙”“别乱花钱”“阿荣要上补习班”还有她总是挂在嘴边的“衰女包”,才是她的全部语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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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见我不说话,声音越发急切:“妈妈现在给你买,好不好?你的护照号是咩嘢?阿遥,你怎么把我们的微信都拉黑了?盼璋跟我说,你研究生毕业,还拿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我们都很为你高兴,从小我就知道,我的乖女是最聪明的……你回来,我们给你好好庆祝,好不好?”
“阿遥。”父亲的声音插进来,低低的、带着讨好,“你生我们的气,我们知道的。以前我们是亏待你了,爸爸妈妈也知道错了。阿荣也上大学了,他考上了香港浸会大学,我们一起来香港接你好吗?再去阿荣的学校看看,如果他以后也有你这么会读书就好了。”
我听着,忽然笑了,太好笑了…姐姐说过,耀祖的分数连个二本都蹭不上,怎么就“考上”了浸会?傻子都知道是为什么。窗外有人骑车经过,铃铛声清脆得像一记嘲讽。
“阿荣读书没有你那么好,”父亲继续,“能去浸会大学已经是烧高香了。你最棒了,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骄傲。”我在心里默念,像嚼一颗过期的糖,现在知道我是骄傲了?哦不,我考上中大的时候,他们也说过这样的话,但是把升学宴的礼金,全部给了耀祖。
沉默拉得很长,我终于开口:“好吧。我下周回国。不用给我买机票,我自己有钱。”
“那不行那不行,”母亲立刻抢过电话,热情得让我想把手机丢进垃圾桶,“乖女,你先买,然后跟我说多少钱,妈妈给你啊。”
“不用。”我把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像一道落闸。然后什么都没再说,按下了挂断键。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窗外蝉鸣。我把手机扣在桌上,额头抵了会儿冰凉的玻璃。我当然知道他们突然低三下四是为了什么。姐姐早已成家,有自己的家庭,而耀祖就是典型的“寒门二世祖”,早已吸干了他们的血,他们急着给他找新的血包。
可就在这句冷嘲里,我却忍不住想姐姐…如果我真的回去,见到姐姐抱着雅晴,她说,那个孩子和我小时候长得有点像。但我很怕,她会重蹈我的覆辙。至少…我想,小姨会爱她。
我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给Samuel发了条消息:【答辩的分数,教授们给了1。0。】
他很快回:【我猜到了,你一定会拿到1。0,想怎么庆祝?要不要一起去葡萄牙冲浪?】
我看着屏幕笑了笑,回:【好,但是下周我要回国,姐姐女儿一岁生日,23号去,27号就回来。】
他隔了十几秒:【祝路上顺利,回来的时候,需要接机,告诉我——当然,我知道你会说不用。】
【不。】我回复,【我需要。】
他秒回:【发我航班号和时间,我会准时出现,要带上Wilbur吗?】
【当然。】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市中心的Breuninger。商场里有点冷,香水与皮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恍惚。
挑选礼物时,我站在化妆品柜台前,盯着那套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的LaMer精粹水、精华和面霜,几乎没有犹豫就选购,让柜姐帮我打包好,再加上一瓶孕妇可以用的防晒霜和几盒营养品。
转到童装区,我停在婴儿衣架前,一件件摸过去,最后挑了几套柔软的连体衣和一条小裙子,全是给雅晴的。想到她才一岁,软乎乎的小手伸出来抓着衣角的样子,我的心莫名柔软。
我真的想见见姐姐,想劝她别和她妈妈一样,别成为男人的生育工具,别屈服于夫权和男权成为他们的帮凶。我也想抱抱这个小外甥女,想和姐姐说,别让雅晴经历我们曾经的日子。
至于其他人?我什么都没买。他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