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跟着颤了颤,轻声问:“你为什么哭?”
“我为什么哭,就像你那时问我能留在这里多久一样,没什么标准的既定的答案。”
那是2005年的夏天,天气比往常更闷热些。
晏清放学回家,家里空荡荡的,桌子、板凳横倒竖歪,一片狼藉。她抓紧了背包带,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敢大声叫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碎玻璃片,小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小风扇呼啦啦地转着,身后一声“吱呀”响,不等她回头,就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倒,整个人滑出去三四米,手掌不小心按在了玻璃碎片上,满手都是鲜血。
“踢我的是我父亲,2005年我妈因为受不了家里太穷,跟人跑了。十八岁之前,我一直被困在那个家里。”
“你问我为什么来这儿,”晏清笑了一下,“上大学那会儿家里没钱,我那个爸整天除了喝酒,啥都不管。我为了自己的学费一天跑三个地方做兼职,那个时候我太怕穷了。
“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盯着电线杆上小广告看了半天,周冽,就差那么一点,当时我手里还有个面包,我对自己说,如果我吃完这个面包还没有想到更赚钱的方法,我就去酒吧当陪酒女。
“当然,我最后没进去。”晏清舒了一口长长的气。
“因为我看到酒吧里有人闹事,一个陪酒女被当众扇耳光,她的妆花了,嘴唇破了,衣衫褴褛地跪坐在地,没有一个人维护她。我想要是我,我肯定忍不了,生活总是这样无能为力。”
她将这些事说出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眼里盈满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周冽伸手一碰,“唰”的一下,滚烫的眼泪滴在他指尖,火星一样,烫得心里都跟着疼。
他把对面的女孩搂进怀里,她瘦,像搂了一把骨头。
周冽这才想起,晏清到这里之后,几乎没好好吃过饭。
“我不是娇生惯养,我以前没怎么好好睡过觉,大学毕业之后才好点,周冽,”怀中的人还在说话,声音哽咽,“穷是原罪吗,就连我前男友,都说我不能给他任何帮助而选择分手……”
“穷不是原罪,不是。”
颓然的,复杂的,果断的或者黏腻的,在胸腔里不断撕扯,时间长了,火热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像是习惯了这突如其来又无比熟悉的疼痛。
“我今年二十八岁,该结婚的年龄,却想来穷乡僻壤里找一个答案,我没想过会遇见你。
“可是一遇见你,我就不想走了。”
两个月后一个视频在网上火了,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操场,许多孩子围着唯一的一个篮球架在奔跑玩耍。刚下过雪,山野一片白茫茫的,他们玩了一会儿,一个个跑到镜头前,笑得很开心,漆黑的瞳孔里藏着笑意,他们每个人只有一句话,“我想读书。”
视频引起的反响挺大,有不少公益组织来联系晏清。晏清那两天接电话接得头昏脑胀,这些打电话的有许多都是一时感动,问能不能来支教的。晏清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待不长久,就在电话里委婉地说:“不接受支教,接受捐款。”
一听她这么说,有不少人呵呵一笑,就拒绝了,也有人和她长篇大论说自己的梦想和热血,这些还是不算过分的,还有人直接破口大骂,说她吃人血馒头,靠一些穷学生搞噱头想贪捐款,最后人家特别义愤填膺,“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怕,贼怕。
晏清和周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我刚来那会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晏清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她将吃一半的玉米饼特别自然地放到周冽碗里的时候,一旁的校长突然有点开窍,忍不住思考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怪他迟钝,实在是这两人在校长面前相处得跟普通同事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天放学,一向心里憋不住事的校长把周冽拉到后山谈心了,他直接开门见山,“你和晏老师在一起了?”
周冽也不含糊,轻轻“嗯”了一声。校长皱着眉,有些苦恼,“这晏老师不走吗?不可能吧,你别像之前一样被骗了。”
“不会。”周冽回答得依旧简洁。
“那你们准备啥时候结婚?”
“啊?”这一下把周冽问住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你们年龄也不小了,有空挑个日子赶紧结婚吧。”校长撇下一枚炸弹,炸得周冽头脑昏乱。
不等他理清楚,晏清就小跑着跑过来了。她兴奋地扑到他怀里,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他……他同意了!同意了!他竟然真的同意了!”
周冽按住她乱蹦乱跳的身体,“谁?同意什么了?”
“我前男友同意和我复合了!”
“别闹!”周冽微微皱紧了眉,他知道晏清有个毛病,什么事不管别的,戏瘾上来了先飙戏,简直是传说中的戏精本精。
“好了,不闹,是刚才打电话的一个人,他同意捐款了!还说过两天会来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