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泼喇喇的马蹄声,贴着笔直的青石官道滚滚而来。
道旁行人纷纷回身避让,只见城门外冲出三骑高头骏马,当先的一匹骊驹通体乌黑,疾若奔雷,在雪色的反光下神威凛凛,不可逼视。
马佩黄金络脑,鞍上坐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十八|九岁年纪,着一件绯红常服,身披鹤氅,腰系银鱼袋,剑眉星目,顾盼神飞。
少年扬起马鞭,啪地一声,骊驹长嘶,绝尘而去。丈许外紧跟着两匹白马。众人再往远瞧,才在马蹄扬起的雪泥里看见遥遥缀在后面的车队。
“啊呀,这是哪家阔少,模样可真俊呢!”
“哪家的少爷?嚯,瞧见他的马鞍子没?”一个老头儿眼睛一瞪,花白胡子翘起来。“蜀锦!”他举起三根指头,抖抖地说,“你道这东西有多金贵?放眼整个临江城,用得起的,也不超过这个数儿!”
一个太太捂着嘴惊叹一声:“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倒拿来蒙马鞍?”说着又很惋惜似的,“要是裁成袍子,不知有多好看呢。”
一旁的几个年轻姑娘相视一笑,脸颊飞红。这少年面生得很,又长得这般好看,女孩子们自然新奇,几双水汪汪的杏眼往少年去处瞧。却听一个中年秀才模样的人啧啧道:
“绯银鱼袋,啧啧,这可是当朝四品大员才能佩的东西。我瞧他年纪轻轻的,竟也——唉!”言辞中既是钦佩又是艳羡,跌足连叹三声。
边上一个歇脚的捕头嘿嘿一笑,接上话茬:“嗐,你当人家是什么出身?温平章大人的独子!哪里又是你我能比得上的。”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却又露出了然的神色。
在临江,没人不知道温家。
若是外乡人初来此地,问街头玩泥巴的小儿平章大人家的祖宅怎么走,那小孩必定不假思索,沾满泥点子的小手凌空一指,奶声奶气地告诉他:“墙最高的那家就是。”
这捕快刚从衙门领了差事出来,上京的风风雨雨也多少知道一点。他坐在临街的矮条凳上,添了一海碗烫茶,热热地喝了,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温家的小郎君,可真是前途无量的主。”他比了个手势,“十九岁,左谏议大夫。月前官家又御赐了他家‘大夫第’,如今可正是御前红人呐!”
有个卖货郎疑惑道:“‘大夫第’又是啥?”
泥瓦匠对这门儿最清:“唉,也不怪你们没见过世面。这‘大夫第’可不是一般的门坊!且不说什么官家恩宠,世代簪缨这些虚的,光看这门楣,呵!”
他比了个手势,“三丈三高,七踩重昂,这屋顶啊,修得像冲天的凤凰。咱们知府大人一早知道他年前要回临江城,早招呼了十几个匠人紧赶慢赶地把大夫第门坊造好,就等小郎君一到,请出御笔亲书的匾额呢!”
众人纷纷啧啧称叹。
少年得意,衣锦还乡,光耀门庭,荣归故里。这话本子里的故事如今活灵活现地在人眼前,又如何不让人称羡呢?
天空灰蒙蒙的,飘起了细雪。
温小郎君却不觉得冷。他心里有一团火;烈烈火苗舔舐着他的心,从上京烧到临江。隔着八千里路,一千个日月。
黑马电似的疾驰。临到温府门前,他猛地一扯缰绳,那高大的烈马人立而起,扬起前蹄,昂首长嘶,接着稳稳落地,乖驯地停下。
温府门前早有下人相候。老管家温苏斋笑着迎上前来,问安:“少爷一路风尘,辛苦了。”
小郎君温恪满不在乎地笑道:“不妨事。”他额角微微发汗,鸦黑的发丝贴在脸上。温恪将银鞭递给随侍的小厮,很爱惜地拍了拍黑马:“带龙雀下去洗洗,多喂点好料。”
龙雀踢了踢地上的小土堆,咻咻地叫了两声,亲昵地蹭了蹭温恪的手心。温苏斋又问:“老爷在京中可安好?”
温恪的笑意一敛,挠了挠龙雀脖颈上的长鬃,冷淡道:“尚可。”
温苏斋见郎君神色恹恹,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连忙引他看这新修的大夫第。
温恪抬眼望去,那门坊足有三四层高,五楼三间,白墙灰瓦,顶翼如飞凰展翅,的确气派已极。
檐下一块留白,没有挂牌匾。他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温苏斋吩咐道:“官家赐下的匾额在车队行李中。他们走得慢,我懒得等了。”言罢,一阵风似的进了门堂。
里间温恪已经解了鹤氅,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喝茶,边上立着两个侍茶的丫鬟。桌上除了紫砂茶具,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一摞东西。他一边喝,一边捏起摆在第一张的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