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夏和瑜放下手,歪着头向他问道。
“在下……江临渊。”江临渊答,把自己名字的一字一音咬得很清晰。
“哦……”夏和瑜不屑地笑了,回忆着刚刚那小厮对他说的话,“你就是那个不满意我府上菜品的江临渊江大公子?”
“江某不敢。”江临渊的头又低下去几分,“在下只是疑惑,这偌大的将军府,为何顿顿给人吃水煮白菜?”
“不爱吃,你可以不吃。”夏和瑜甩了一下袖子,冷冷地说道,说罢便迈开步子朝大门走去,心下决定今儿晚上回来就下令把这刺头赶出将军府。
“夏将军,天将大雨,该带些雨具的。”江临渊冲着夏和瑜的背影说道,可夏和瑜就跟没听见一样,连脚步都没有犹豫一毫一厘。其实论谁都不大会相信这样的天气里会下大雨,因为大太阳就悬在天空之中,哪里可能会来阴云。不过你若转到江临渊的背面,看到他微微颤抖着的右手,可能就会相信几分了。
夏和瑜走后,府里的下人们依旧是各忙各的,谁也没有多看江临渊一眼,大概都当他是立在那里的柱子,觉得将军若看不过去了,自然会找人移调。江临渊低头苦笑,将负在身后的右手垂下,有些颓然地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结果却真如江临渊所说,还未到中午,一场瓢泼大雨就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
江临渊听着渐渐急促的雨声,搬了一把椅子靠在窗边,将身子压在右臂上,右臂则紧紧地贴着窗边的墙,他觉得墙壁透过来的凉气能让他的右臂好受一些。
江临渊的右臂折过,折过很多次,被人掰折、踩折甚至坐折。在折了太多次后,就落下了一个毛病,每逢阴天下雨或是降雾落雪,他的右臂便会很疼,那是一种由骨子向外的酸疼,就像是有人在不定时地用刀将你的肉成丝地剜出来。
不过这么多年,江临渊也已经习惯了,无非是疼了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所以他就这样静静地靠着窗沿,窗子半开着,雨珠敲在青石板上,敲在房檐上,也敲在窗框上,偶尔会有一些水珠溅进来,飞落到江临渊的脸上、手上,凉凉的,很舒服。江临渊就着雨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直到屋门被人叩开。
“江公子,有你的信。”一小厮由门外进入,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油纸信封。
江临渊一怔,想起身去接,但胳膊上的痛感仍是弄得他有气无力的,开口对那个小厮求道:“可否麻烦你,递我一下?”
那小厮是个良善的人,点了点头,甩了甩鞋上的雨水跨到屋子里,将信封交到了江临渊的手中后说道:“江公子,那我就出去了。”
江临渊颔首浅笑,“多谢。”
待到小厮无声退下,掩了门后,江临渊便有些迫不及待地用嘴咬住信封的一角,抬起左手将里面厚厚的一叠纸抽出来。
这些纸上没有文字,而是一幅幅画,江临渊嘴角泛着笑将折好的一叠纸展开铺在腿上,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这些画的主人,唤作小沙,没有名字,就只叫小沙,是杨沛府中的一个小侍卫,也是江临渊在杨府中充当肉奴时唯一的一个朋友。小沙不识字,与江临渊的联络也就只能用图画的方式,而那些信封,还是江临渊临走之前提前给他写好的。
今日这画上画着几粒银钱,一碗肉汤,还有挤满了人的杨沛的府门。银钱被小沙画得异常大,还特意标上了金光闪闪的光线,肉汤里的肉也是画得极为逼真,大块大块的看得人眼馋。江临渊算着日子,知道这画大约是在说杨沛的寿辰,估计那日小沙也跟着沾光得了一些封赏,从这些画里都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小沙就是这样,心性单纯,随便一件小事都能让他高兴半天。江临渊喜欢他这性子,也羡慕他这性子,更是心疼他这性子。因为他永远都记得,那次小沙因为在厨房偷吃了一块肉挨完打后,满齿缝中都是血,还呲着牙冲他笑着说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的样子。
所以江临渊冒死逃出杨沛府上后,唯独惦念这样一个心性单纯的少年。
窗外的雨仍在下,只是不再像刚刚那般大了,天也不再阴晦,浓云稀薄了很多,再有个把时辰的功夫应该就会晴天了。
第2章第二章白蚁食树
天晴之时,夏和瑜也回了府上。江临渊听着窗外有些模糊的喧闹声起了身子,将手中的画小心地压到了枕头底下,又扯过了一条白布条,一边在痛感已经不那么强烈了的右臂上缠着,一边向门边儿走去,他知道夏和瑜回来后必定是要找他的。
说起来,江临渊知道夏和瑜还是因为杨沛。在杨沛的枕边儿的时候,他就没有睡着过,既然睡不着就会爬起来在悄悄地在屋内到处转悠。转悠着转悠着便看到了杨沛案上压着的各种密信,其中一封信的上面是各种各样的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跟着一个官名,官名后面再接上几段评语。
江临渊晚上无聊时,就常是听着杨沛的鼾声,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这一段段评语,犹如听着市井说书一般。这些评语有的恶毒,说着阴险狡诈,唯利是图,有的温和,说着胸无城府,敦厚老实。可到了夏和瑜这里,评语却只有两个字:需除。
清冷的月光下,这两个字微微有些瘆人,字迹笔画相比其他的要粗一些,看得出来是下了力气写的,江临渊那时便知,这官至常侍将军的夏和瑜是杨沛的对头,把这名字深深地记到了脑海中。
这样月余的功夫,江临渊基本上把朝堂里的文臣武将的名字认了一个遍,而杨沛迷蒙翻身间,也不是不知道江临渊晚上都干了什么,只是他懒得去管,不太相信这被他日夜玩弄的小东西能生出什么事端来。后来也是实在烦了,才立了个规矩,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在江临渊的脖子上打个绳子,拴在床边的柱子上,以防他再去摆弄那些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