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脸的过程,竟又忍不住地笑起来,水珠儿挂在发梢尖上,随着笑意轻轻颤动——又一瞬沉落下去,平静了,熄灭了,只留一点淡淡的影子。
“对不起。”
他望着何景深的眼。不退避的,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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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他发现,何景深的神情,那一道轻轻落在他身上的光,竟不像记忆中那样的冷。
就连,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白色的窗框与窗帘,还有那回旋在天边的舞曲——是下课,十一点整——以及何景深从椅背放下的手、他自己和缓的呼吸。都很温暖而真切。
真切得连他都觉得陌生了。
又笑,吃吃低下头暗暗发笑。笑过一阵陈轲抬手,扶着何景深的膝头,语速缓慢地尝试:“我可以,再多说两句话吗?”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请罚之前先说两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只觉得自己应该要说,这些话对他很重要,他要说。
沉默。没有制止。
“我知道您不想让我插手,但,真的就,很想能为您做点什么。”
“而且,好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
陈轲缓了口气,挪挪腿跪得更正一些,恳求道:“我知道您不需要,而且,您总能有办法解决问题,我知道我就是在管闲事。但,让我帮您这次,好吗?”
没有回答。那道眸光又冷下来。
陈轲迟疑了一下。
继续。
“您相信我,我真的有很多办法,很多很好很好的办法。把您的档案转到云地给您走技职,或者走国建会给您下指标……”或者以您的名义捐款,让A大给您设一个特聘岗位,再或者就给您修个学校……
后两句他可真不敢说,找死!
蓦地缩了缩脖子,又问:“您说您还差东西?是差项目,对吗?”
论文,课题,就凭老师出事前积累下的成果都该够了——那时老师可多么耀眼啊!怎么会还差这些小东西。
顿了一下没有否认。陈轲硬提着那口气,一股劲说下来:“去年A市旧城区改造,区域规划,您帮我改过方案。那个项目是公益项目,拿了国家建设特别奖,您的名字也在团队里。我把证书给您发过来,还有云地特殊项目顾问的聘书。这样,十个正高都该够了,本来就是您该得的酬劳。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是他能想到最稳妥的方案,所有稳妥的方案里最最稳妥的方案。公益项目,特殊项目专门顾问,尽量不去触碰老师不涉商界的底线。特别指标,充分的理由,足够的资格,除了何景深没有人再能有资格评教他的行为——话音落他憋住呼吸,等待何景深给一个反应:同意,或者拒绝。不管怎么说这是老师的事,老师的意愿最重要,他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干涉老师选择的自由。
他知道老师很可能拒绝,就像过往无数次他提出请求时那样。但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他都愿意等下去,哪怕等到时间的终末、宇宙的结局。
然而他等来的,却和预想的全不一样。
何景深将他的手托住,放在手心里看。
陈轲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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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目光,平和得像水,把人的心都化开。
但那一道目光,又是犹豫的,迟滞的,复杂的。
老师……他在想什么呢?
“您别担心,好吗?”陈轲再一次开口。轻声问。
他把左手也伸过来,握住何景深的手:“这真的算不上麻烦。而且这是本该属于您的东西,我把它还给您而已。”
陈轲手握得更紧,竟捕获到一丝轻颤——蓦地吸了口气,望向何景深:“您……”
何景深抽手,移到另一条腿上。清冷的眸仁里浮动着复杂而略显得痛苦的光晕。
陈轲也把手收回了。他说:“其实我该想到,您会遇到这些问题,我早就该想到。”
“A大这样的单位,怎么可能免得了这些破事……”
“这么多年,就一直是您在问我忙不忙,工作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可我什么时候有问过您……”
就这一句出口,仿佛把心都揪了起来,连那口气都给揪进去。
有什么东西挤上眼眶,沉甸甸地要从那里坠下——就着手背一把抹杀,又扶着腿,十指几乎全掐到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