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根本就没有带冠,丝发如墨,随意垂落于肩后,连同一件宽袍大袖的素罗衫子,皆在临风拂动,飘然若举。衫下露出的,竟是一双简陋的麻屦,几根麻绳随意交叉,穿在他的足上,却自有一种风流态度,仿佛刚从松下泉边,踏月归来。
甚至连那帘上莹白的珠光,淡淡投在他的身上时,都仿佛化作了山间皎洁的月色。
可怜的明河,一张脸顿时又红又白,恨不得从窗子跳下去,将自己全部藏在玄武湖的水波里。
织成只吃了一惊,随即恢复了泰然的神情:
“平原侯进女郎闺房时,都从来不敲门,便不请自入么?”
“天地良心!”曹植夸张地嚷起来道:“我分明是救了你的命,将你安置在这样华丽的宫室,延请了华佗的大弟子谷少俊为你医治,且那样忧心如焚,衣冠不整,连你这位妹子兼属下都感动不已……你怎的还要问我不请自入之罪?”
明河的脸就象一张红布。
“平原侯深夜前来,便是要让重伤之人亲口道一声谢么?”织成的话语,可听不出半分客气。面上淡淡的,居然还能忍着痛,缓缓地从胡床上站起来,又屈下膝去,向着曹植行了一个以她身份必行之礼:“那么,奴谢过平原侯救命之恩、延医之德。”
明河张大了嘴巴,忙不迭地扶紧织成,感到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显然这一拜之下,牵动了不少伤口。
她不明白为何织成这样冷淡又警惕。平原侯,分明是对织成很好的人啊!
因为,织成能敏锐地觉出来,曹植对她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同了。
仅仅是受陆焉之托,曹植还犯不着这样客气,甚至是有些刻意地用了亲昵的口气。
所谓礼下与人,必有求之。一个高高在上,又素来傲气的平原侯肯这样,如真有所求,则所求的,必是她难以付出的。
她不是明河,小萝莉的桃色云朵离她很远。她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玛丽苏来解释。
而这样自私的她,除了对自己及自己喜欢的人,诸如元仲,又诸如绫锦院的槿妍等人外,其他的人,她一概不想付出。
曹植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变淡了。
他看出了织成的疏远,也不再谑称她“神女”了:
“甄娘子,战事尚未完全平息,我方虽又有援军,但叛军甚是顽固,还在负隅抵抗。”他的态度还是文雅有礼:“不知甄娘子是否在窗前想看看瑜郎,不过,在这里是瞧不见的。”
“去哪里能看见?”
织成追问了一句,也顾不得这样急促的态度,是否会引起曹植的晒笑和误解。陆焉那张玉一样苍白的脸庞,又仿佛浮现在眼前。如果说忧心如焚,或许她现在才是吧。
“丞相雅兴大发,正在摘星楼上设夜宴,让邺下文士们竞作《铜雀台赋》呢,那里地势最高,瞧战阵之中的情况,也最是清晰。且有美文相佐,又有清风为伴,上可摘星,下可拂云,”曹植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看来是此事让他真心感到愉悦:“我想着甄娘子或许有兴趣,便来邀你过去。”
织成一怔,摘星楼?
那里的确是观战的最佳地点,何况曹操等人都在那里,若真的有了对陆焉不利之举,总算知道得也早一些。
虽然……虽然其实她现在也想不出,若真是那样,她该如何应对。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么?
“我自是愿意去的。”织成身形微微一晃,明河吓了一跳,更紧地扶住了织成,几乎是将她架了起来,且急急地向曹植道:
“可是姐姐……甄娘子她的伤势……”
曹植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少俊,你进来。”他唤了一声,便听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此处华丽气象不同,他穿着件简单干净的青布袍子,身材修长,便如一株青翠的岩竹般,生机勃勃。
“这是神医高弟,小神医谷少俊,虽不敢说能使白骨复生血肉,但照顾娘子伤势,是没有大碍的。”
曹植身后闪出那两名侍女,原来她们手中抬着一顶软兜,上面铺有锦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