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央国的进犯终于进攻到了池吾城城门之外,那是神彧纪一百四十七年的深秋,兵临城下,万马奔腾自城外浩浩汤汤而来。南浔的三个儿子领军受命,率精兵猛将出城门迎战,却被北央国的主帅打得铩羽而归,败北逃回了城门中,负隅顽抗。
说起他的三个儿子,却也是个个练得一身好武艺,对行军打仗,布阵杀敌也是颇有建树,却没想到,还是被敌军打得落花流水。见这种场面,城中霎时民心惶惶,朝中群臣也是颇为忧心,但最为忧心的,便是他们当今君上南浔了。
南浔紧急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应对,却无一人能给出有建树的提议。他有意自己御驾亲征前去迎战,却遭到了群臣反对,说是君上若是不在城中,军心不稳,民心不向,到时局面一定更为混乱。
可朝中尽是文臣,武将在边关应战之时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连自己的儿子都上战场了,他现在着实想不出谁还能担此大任了。
正当朝堂陷入一片死寂之时,大殿门外迎来了一个身着战袍,金甲加身,长剑在握,英姿不凡的人。他大步迈向朝堂内部,群臣见了,都微微敛了神色,细细碎碎传出了议论之声。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南渊国当朝公主,南笙。她身着戎装,素净淡雅的脸上却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大义凛然突地往地面一跪,拱手说道:“女儿请命前去迎战,求爹爹成全!”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人声鼎沸起来,议论声不绝于耳。
上阵打仗古来便是男儿之事,此间这公主竟自己请命,莫不是牝鸡司晨?
南浔听罢南笙之语,霎时红了脸,大吼道:“国难当头,你一介女流,在说些什么胡话,还不快退下!”他这一吼,朝堂瞬间安静下去。而南笙却执意说道:“爹爹都说国难当头了,那么,哪还能有那么多古来诫训要遵循的,女儿虽是女流,却也是南渊国的子民,现下兵临城下,朝中无人能前去迎战,几个哥哥又身受重伤,若继续待在这里,女儿心中不安。”
南浔神色微微有些缓和,劝她道:“你明知道连你哥哥们都铩羽而归,你也该明白你就算去了,也改变不了大局,难道你能堪比男儿?”
南笙神色不变,依旧沉稳答道:“女儿自南禺山历练修行之后,剑术造诣已是不输男儿,爹爹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连哥哥们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吗?那个时候女儿礼貌上说是哥哥们的承让,但你应该知道,那便是女儿的实力,所以爹爹,女儿上阵迎战,有何不可?”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丝毫不输于男儿的霸气让朝中群臣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南浔神色黯淡下去,看着南笙那张风华正茂的脸,恍惚中,竟觉得见着了自己那位一百多年前祭剑卫国的姑姑。她的眉眼本就与南旬相似,现在有了这等气魄与气势,看着就更像那幅留在宫中的画里的人儿了。可是,他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上战场去。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何能让她受那等对待呢?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能这样被人瞧了容貌去,退下去罢!”
南笙听罢,轻笑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枚面具,说道:“若是这样,爹爹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她将银质面具覆在脸上,抬头望着自己的爹爹,义正言辞道:“谢君上!”她用的,是君上,是在说,她现在是以臣子身份,而非他女儿的身份。
南浔看着她缓身站起来,透过那张银质面具,只能看清她眼中大义凛然的神色,随即,她转身迈出大殿,身后又是群臣非议,不绝于耳。南浔呆呆望着,久久未能言语,猛地后靠在椅背上面,久久叹出一口气。
城门开了,浩浩汤汤的兵马一涌而出,南笙立在高马之上,银质面具下面,是别人看不到表情的脸。敌军就在不远处,她能够看见对面,北央国领军的主帅同她一样带了一面面具,将整个脸部尽数遮住,独独能看见一双满目沧桑的眼睛。
那眼睛,有着深不可测的睿智,有着一股莫名的魔力,仿若看上一眼,便像是沉入了不知目的无底洞,一旦跌入其中,便只有永久的沉沦。南笙却直直看着他,随即,举起手中的长剑在空中一横,一声令下,冲杀过去。
两军交战,南渊国明显处于劣势,军力早就被削减得剩下些伤病败将,唯有南笙一人,斗志高昂,直直挺进敌军内部,奋命厮杀,出剑利落快准。南浔立在城墙之上,见着自己的女儿,喃喃叹着:“即便如此,你也保不了南渊啊,笙儿,你何苦如是这般呢?爹爹对不起你啊,南渊对不起你啊!”说着,竟生生咳出一口鲜血来。他捂住心口,与身边的人说道:“南渊国,怕是保不住了,我愧对南渊国子民,愧对他们啊!”
群臣唯唯诺诺着,纷纷跪在了南浔身前,异口同声道:“君上,臣等无用!”
南浔不由得苦笑,笑罢,便缓慢闭上了双眼。近侍探了探鼻息,一声呜咽破喉而出,整个城墙上面的将士臣子纷纷尽数跪了下来。
战场上,南笙若初生牛犊,一招一式都拼尽全力,那般执着,却在听见身后的城墙之上传来的哀嚎之声时,眼壑之处,灌满了温热微咸的液体,手中的剑重重地坠向大地,四周兵马厮杀与兵器交接的声响像是一瞬之间消弭无形了,她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心脏碎裂的钝响,在一霎,鲜血喷涌出来,刷刷洒在空中。
脸上的面具被一剑戳破,轰然碎在半空中,露出了她秀丽淡雅的面容,那脸上,却早已泪若溪涧之水,不断沿着脸颊滴落下去。她眼前的男子带着银质面具,透过那双眼睛,她竟然看到了一丝惊诧和悔意。
南笙知道,她终究救不了南渊国。
她知道,她不是百年之前的南旬,南渊国也没了擎苍剑,所以,这个结果,注定如是,谁也改变不了。
心口处的长剑被用力抽出,她的身子重重地往后仰去,北央国主帅却拦腰将她抱住,在狂乱的秋风里面,似是能听闻,他在呢喃着说着抱歉,又一阵风过,却是谁都忘了他说了什么。
秋风飒飒,席卷过去,将战乱埋葬的忠骨掩埋在漫天飘起的黄沙之下,将战争的硝烟吹散在没有人去过的天涯。那些在人间无处可去的魂魄,终有一地会是他们的归宿,在冥冥之中的指印下,去往昆仑,归于陌世彼岸。
那是神彧纪一百四十七年的深秋之际,北央国破了南渊国的帝都池吾城。于是城破,于是国灭。于是南渊再也不是南渊,于是北央一统天下。于是,战乱终止,神州大地换了一番新的格局。